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再是后背伤口那如同地狱熔炉般的灼烧腐蚀,而是一种纯粹的、坚硬的、带着矿物颗粒粗糙质感的冰冷,如同万载玄冰碾磨成的粉末,死死地、粗暴地按压在苏晚后背那狰狞翻卷的血肉之上。
硝石。
灰白色的、如同死亡灰烬般的颗粒,混合着墨黑粘稠的毒血和暗红的组织液,牢牢地黏附在被浸透染污的绷带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每一次身体的细微颤动,都带来粗糙颗粒摩擦伤口的尖锐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但这极致的冰冷和刺痛,此刻却成了支撑苏晚破碎意志的唯一支柱。它如同最坚固的冰层,暂时冻结了那片濒临崩溃的血肉,将跗骨之蛆般的腐蚀剧痛死死压制在冰层之下。虽然那深层的撕裂感和毒血残留的阴冷依旧如同暗流涌动,但至少……她暂时摆脱了被活活腐蚀融化的噩梦。
生的希望,如同冰层缝隙下顽强钻出的毒草,带着冰冷的锐刺,在她濒临枯竭的心腔里重新滋长。
她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石特有的矿物冷气。冷汗浸透了她的鬓发和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巨大的精神消耗和失血的虚弱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只想就此沉入无边的黑暗。
然而,求生的本能和那方被“命令”握紧、此刻依旧死死攥在冰冷掌心、沾染着硝石灰尘和血污的素白冷梅丝帕,如同无形的冰锥,死死钉住了她即将涣散的意识。
不能睡……不能倒下……
她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上半身。后背伤口处的硝石颗粒因为这动作而更深地嵌入血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汹涌的冰冷洪流,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却也让她昏沉的头脑被强行拽回一丝清醒。
目光如同燃烧着幽暗鬼火的探针,死死扫过冰冷肮脏的地面。
硝石!必须清理伤口!必须彻底拔除这跗骨剧毒!
她看到了散落在污水血泊中的硝石颗粒。看到了石磨托盘上那个敞着口的崭新硝石袋。也看到了……托盘旁那只被打翻在地、小巧精致的黄铜冰鉴!冰鉴的盖子掀开着,里面剩余的纯净冰块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冰……水……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硝石制冰,冰水清洗!
她需要水!大量的、冰冷的水!来冲洗伤口,来溶解更多的硝石,来彻底压制那该死的毒!
可……水在哪里?
目光再次扫过房间。冰冷的石磨早己干涸。角落的瓦罐空空如也。只有……床榻边小几上,那只之前被萧珩扫落、碎裂了大半的青瓷碗的残骸旁,还残留着一小洼浑浊的、混合着药渣和清水的……污水!
不够!远远不够!
巨大的焦躁和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苏晚!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硝石颗粒,粗糙的棱角深深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平息心底翻涌的恐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焦灼中——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清脆、如同冰珠坠入玉盘的铃声,极其突兀地……在房间死寂的空气中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纯净和冰冷,瞬间打破了弥漫的血腥和绝望!
苏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骤停!
谁?!
她猛地抬头,惊骇欲绝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带着极致的警惕和恐惧,死死扫向声音的来源!
不是门口!不是管家!
声音……似乎……来自头顶?!
她的视线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掠过冰冷坚硬的床沿,掠过垂落下来的、被大片暗红血迹浸透的玄色云锦衣袖……
最终……
定格在……床榻上方,那根支撑着沉重帐幔的、冰冷的黄铜横梁之上!
就在那根横梁靠近墙壁的阴影角落里,悬挂着一枚东西!
一枚极其小巧、极其精致的……金铃!
铃身不过拇指大小,通体是纯净的黄金打造,在摇曳的昏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铃身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花,只有最简洁流畅的弧线,勾勒出一种近乎圣洁的纯净感。铃舌是一颗小小的、同样纯净的白色玉珠。
此刻,那枚金铃正静静地悬挂在阴影中,纹丝不动。
刚才那声清脆的铃声……是幻觉?
苏晚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死死锁定着那枚阴影中的金铃。
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喘息。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即将松懈的刹那——
“叮铃……”
又是一声!
极其轻微!极其清脆!如同最纯净的冰泉滴落深潭!
这一次,苏晚看得清清楚楚!
那枚金铃,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如同被无形的微风拂过般……自行……颤动了一下!
玉质的铃舌轻轻撞击在黄金的铃壁上,发出了那一声穿透灵魂的纯净脆响!
自行……颤动?!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冰冷和一丝毛骨悚然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
这铃声……是什么?!
是机关?是某种联络信号?还是……这冰冷王府深处,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存在?!
巨大的惊悸让她后背伤口处的冰冷硝石似乎都失去了效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就想后退,远离这诡异的声音!
然而,就在她身体因为惊悸而微微绷紧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声响,陡然从床榻方向传来!
苏晚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她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床榻之上,那个一首如同冰雕般沉寂、气息微弱如同游丝的男人——
萧珩那只原本无力垂落在染血锦被上的右手,此刻竟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
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而更让苏晚惊骇欲绝的是——
随着他手臂的滑落,那原本紧紧按压在剧烈起伏胸膛上的手掌,也无力地松开了!
玄色云锦里衣的衣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和手掌的松开,被微微扯开了一些!
露出了……一片紧贴着心口的、苍白冰冷的皮肤!
而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之上,在心口正中的位置——
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印记!
那印记不大,只有铜钱大小。
颜色是极其深沉、近乎墨黑的暗紫色。边缘并不清晰,如同被浓墨渲染、又如同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强行烙印上去,带着一种深入皮肉的狰狞感。
印记的形状……并非规则的图案,而是如同数道扭曲纠缠、带着尖锐分叉的……冰裂纹?!又像是……被强行冻结的、撕裂的……闪电?!
在摇曳的昏黄灯光下,那墨紫色的、扭曲如冰裂闪电的印记,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不祥幽光!
仿佛……有某种冰冷而恶毒的力量,正通过这个印记,无声地……汲取着他的生机?!
苏晚的呼吸彻底停滞!巨大的震惊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他心口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难道……那墨黑毒血的源头……那腐蚀融化的剧痛……竟然和他心口这诡异的印记……有关?!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震惊中——
“叮铃……叮铃……”
头顶横梁上,那枚诡异的金铃,再次自行颤动起来!铃声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清脆!如同某种冰冷的催促!
随着铃声的响起——
萧珩心口处,那道墨紫色的、扭曲如冰裂闪电的诡异印记,其上散发出的微弱幽光……似乎……猛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与那铃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与此同时!
“吱呀——!”
外间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老管家那张刻板、灰败的脸,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凝重,再次出现在门口昏黄的光影里!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死死地钉在了……床榻之上!
钉在了萧珩滑落的手臂上!
钉在了他被扯开的衣襟上!
钉在了……他心口那道暴露在灯光下、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墨紫色诡异印记之上!
管家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证实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刻板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怒和杀意,狠狠地……射向了在地、手中还紧攥着硝石和染血丝帕的苏晚!
“你……你竟敢……窥见……‘冰魄痕’?!” 管家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吼,瞬间撕裂了房间内死寂的空气!
冰魄痕?!
金铃声声,索魂夺魄。
这深藏心口的墨紫烙印,如同冰封的诅咒,终于在这诡异的铃声与管家的惊骇嘶吼中,彻底……暴露在染血的硝石与冷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