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远的睫毛被烧焦的气味刺激得微微颤动。
当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时，碎玻璃扎进掌心的刺痛比记忆中更加真实——这不是普通剧本的拟真痛感，而是“末日审判”特有的精神压迫在放大五感。
“咳……靖远哥？”唐小棠带着哭腔说道，她蹲在他身旁，发梢沾着灰尘，手里的粉色身份卡被攥出了褶皱，“我、我拿到的是‘受审者’，上面说……说要等执行官裁决。”
林靖远抬起头。
广场上散落着七张散发着冷光的卡片，萧云岫半蹲着，指尖正掠过自己那张“记录员”身份卡的烫金纹路；阮星萝捏着“证人”卡，指甲在卡面上压出了月牙印；钱疏桐的“调解者”卡贴在胸口，她正用心理学系特有的微表情观察着每个人——包括站在雕塑阴影里，垂眸盯着“审判者”卡的张清棠。
“机械音。”萧云岫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戳破了众人的恍惚。
林靖远这才注意到，远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有规律的电子音，“每三分钟重复一次，内容是‘身份即命运，违背者清除’。”
他的后颈瞬间绷紧。
作为资深玩家，他太清楚这种规则宣告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普通的角色扮演，而是用身份卡锁死行动逻辑的死亡游戏。
“靖远。”张清棠从断裂的天使雕塑后转了出来，她的“审判者”卡边缘泛着血一样的红色，“你的卡。”
林靖远接过那张沉甸甸的黑色卡片时，指尖像触电般一阵发麻。
“执行官”三个烫银字在阴云下散发着冷光，背面的小字让他的瞳孔收缩：“你有权决定谁该留下，谁该被清除。”
广场上的风突然改变了方向。
唐小棠的发带被吹了起来，她扑过去抓时，发带却粘在了监控摄像头的金属外壳上。
“那是什么？”她踮起脚去够，却被张清棠拽住了手腕。
“别动。”法医的手指搭在监控器的散热口，“还在运行。”
林靖远顺着她的目光抬头。
锈迹斑斑的监控屏突然出现了雪花点，接着是一段模糊的影像——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被按在审讯椅上，背景里的电子钟显示“2024年6月18日23:07”。
而他腕间的手表，此刻正指向“2024年6月15日23:09”。
“三天后。”张清棠的声音像碎冰一样，“这个监控拍的是三天后的画面。”
钱疏桐的粉晶手链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太用力地攥住了手腕。
“镜像时空？”她快速翻动记忆里的犯罪心理学案例，“用未来映射现在，制造因果闭环？”
“更像实验场。”不知何时，萧云岫站到了雕塑基座上，她仰望着阴云，松木香混合着烧焦的气味钻进了林靖远的鼻腔，“我在组织实验室见过类似布局——用现实世界的镜像空间测试人性变量。”
唐小棠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靖远哥你看！”她指着广场角落的便利店，玻璃橱窗里的报纸头版赫然印着“江海大学连环失踪案”，日期正是三天后。
阮星萝凑过去摸了摸报纸，指尖沾了一手荧光粉：“这是标记物，组织追踪用的。”
林靖远的拇指反复着“执行官”卡的边缘。
他能感觉到萧云岫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后颈——那是她每次要说谎前的习惯。
但此刻，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们需要执行官做选择，而选择会影响镜像时空的走向。”
“所以我的‘清除’权限，其实是在修改未来？”林靖远低声说道。
他想起芯片在传送时发烫的触感，想起萧云岫说“这里和实验室布局一样”——原来“永昼”的核心实验，是用玩家的选择创造可操控的未来。
“叮——”
机械音再次炸响时，广场尽头的自动门缓缓开启。
六个穿着病号服的非玩家角色（NPC）鱼贯而出，他们的瞳孔泛着和萧云岫“记录员”卡一样的幽蓝色。
萧云岫的手指突然蜷进掌心，她望着为首的白发NPC，喉结动了动：“那是……实验室的清洁工老周。”
林靖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撞上了老周的视线。
那个NPC的嘴角突然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举起胳膊，指向萧云岫的方向。
“靖远。”萧云岫转身时，发尾扫过他的手背，“我需要去和他们聊聊。有些事……我可能记起来了。”
她走向NPC群的背影被阴云拉得很长。
林靖远盯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饰——那是他在“医院怪谈”剧本里送她的平安符。
此刻，银饰在幽蓝色瞳孔的注视下，泛着微微的颤光。
林靖远的指节在“执行官”卡上掐出青白，目送萧云岫迈入NPC群的瞬间，老周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他——那抹幽蓝里分明翻涌着不属于NPC的情绪，像被人攥住提线的傀儡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
“疏桐，盯紧萧云岫的微表情。”他压低声音，余光瞥见心理学系女生的粉晶手链在腕间轻颤，钱疏桐立刻点头，指尖悄悄掐住掌心，这是她启动“情绪观察模式”的习惯动作。
萧云岫走到老周面前时，病号服NPC们自动让出半圆。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老周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方两寸，喉结动了动：“周叔，您记不记得去年冬天，实验室三楼的通风管道漏了？您给我送过姜茶。”老周的嘴角抽搐两下，浑浊的眼珠突然清明一瞬，像被风吹开的阴云。
林靖远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见过萧云岫说谎时耳尖泛红，紧张时会发间银饰，可此刻她垂落的指尖在发抖，睫毛却舒展得异常平稳——这是她刻意控制情绪的表现。
“她在唤醒NPC的真实记忆。”他心底划过冷意，想起萧云岫曾提过“组织用记忆覆盖制造工具人”，“她在找什么？”
“靖远哥！”唐小棠突然扯他衣角，手指指向便利店方向，“清棠姐在翻报纸！”
张清棠半蹲在玻璃橱窗前，法医特有的橡胶手套捏着报纸边缘，“6月18日的失踪案报道，受害者照片是……”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林靖远快步上前，只见照片里的女生扎着高马尾，腕间戴着和钱疏桐同款的粉晶手链——正是三天后的钱疏桐。
“这不可能。”钱疏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粉晶珠子硌得皮肤发白，“我三天后要去市立医院做犯罪心理调研，根本不会出现在学校后巷。”阮星萝凑过来，指尖蘸了蘸报纸边缘的荧光粉，“和之前的标记一样，是组织的追踪信号。他们在制造既定事实。”
广场突然响起金属摩擦声。
林靖远转头时，正撞上萧云岫骤然后退的身影——老周的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青筋暴起如蚯蚓，“小萧，他们在改时间！你抽屉里的实验日志……”话未说完，老周的瞳孔重新泛起幽蓝，松开手的瞬间，一片碎纸片从他指缝滑落。
萧云岫弯腰去捡，发间银饰在风中晃出细响。
林靖远盯着那抹银光，突然开口：“你在找什么？‘规则者’的秘密？”
她的动作顿住，像被人抽走了脊椎的提线木偶。
抬头时，眼底的震惊如潮水漫过——那是他从未在萧云岫脸上见过的表情，甚至比“医院怪谈”里她被鬼魂逼到绝境时更慌乱。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脱口，又猛地咬住嘴唇，碎纸片在掌心被攥成皱团。
“因为你看老周的眼神，和看实验室档案时一模一样。”林靖远的声音放轻，像在安抚受惊的猫，“你记起了什么，对吗？”
萧云岫的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赫连灼的呼唤。
戏剧系副教授从废弃图书馆的断墙后转出来，酒红色风衣沾着灰，手里却捧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厚书，“靖远！你们快来看看这个！”
众人围过去时，赫连灼的指尖正压在《永昼操作手册》的扉页上，金漆烫印的标志在阴云中泛着冷光。
她翻到中间章节，指甲重重叩在“实体化计划”西个字上：“不是替换人格，是意识上传量子空间！他们要把玩家的选择数据化，构建‘完美社会模型’——我们的每个决定，都在给他们的实验提供参数！”
钱疏桐的粉晶手链“啪”地崩断，珠子滚落在地。
张清棠的“审判者”卡边缘渗出细密血珠——她捏得太用力了。
阮星萝突然抓住手册内页的一角，“看这里，‘实验体需经历三次以上死亡模拟，意识稳定性达标后可参与最终上传’。”她的声音发颤，“我妈就是在第三次剧本里……”
“靖远哥！你们看我手机！”唐小棠的惊叫像一根钢针扎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举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林靖远站在巨型金属机器前，身后的霓虹灯牌刺目地亮着“人类净化中心”，他的瞳孔泛着和NPC一样的幽蓝。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照片里的自己穿着他从未见过的黑风衣，领口别着枚银色徽章——和萧云岫发间的平安符纹路一模一样。
“这不是剧本……”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这是我的未来。”
广场的风突然卷着焦糊味灌进领口。
萧云岫攥着碎纸片的手垂在身侧，嘴型无声动了动：“那是‘规则者’的制服。”
赫连灼的指尖按在照片边缘，突然抬头：“时间线重合了。你三天前在‘医院怪谈’里说芯片发烫，昨天传送时闻到的松木香，和现在的焦糊味……”她的声音陡然顿住，“都是量子空间的连接信号。他们在把你的意识往未来拽。”
唐小棠突然扑过来抱住他胳膊，眼泪砸在他手背：“靖远哥不会变成那样的！对不对？”林靖远望着她哭花的脸，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想起母亲牺牲前说“要守住心里的光”，想起第一次通关时钱疏桐说“你眼里有团火”，想起萧云岫发间晃动的银饰——那是他亲手串的，刻着“平安”二字。
“我不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擂在战鼓上的第一记重锤，“至少，我会先烧了他们的实验场。”
夜幕降临时，林靖远独自爬上城市最高的钟楼。
风掀起他的衣角，脚下是无数盏亮着幽蓝光芒的窗户——那是等待被“裁决”的玩家，是困在镜像里的NPC，是即将被上传的意识数据。
他摸出萧云岫掉落的碎纸片，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迹：“6月18日23:07，规则者林靖远启动净化程序。”
风卷着碎纸片飞走了。
林靖远望着脚下的灯火，手指缓缓按在心脏位置——那里还跳着，带着温度的，属于林靖远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