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喉咙里泛起一股酸意。
他扶着墙慢慢首起身来,指腹还压着那枚硌手的芯片——刚才意识混沌的时候,他差点把金属边缘掐进掌心。
“靖远哥?”唐小棠的声音带着点迷糊的鼻音。
女孩蹲在他脚边,正揉着后颈的红印,发梢上沾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木屑,“我刚才是不是摔了一跤?怎么突然……”
钱疏桐从另一侧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她向来整齐的马尾散了一缕,指尖还捏着半张碎纸片——刚才在商业街的时候,她怀里的课本明明化作了飞灰,此刻却变成了这种泛黄的旧纸。
“你们有没有觉得……”她抬头看向林靖远,瞳孔里映着远处褪色的霓虹招牌,“这里的阳光太假了。”
林靖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街道尽头的“永昼剧本杀”招牌歪歪斜斜的,霓虹灯条只剩半根还在闪烁,而本该热闹的商业街空无一人。
风卷着枯叶从他们脚边掠过,带起一股陈腐的霉味——那是长期封闭的空间才会有的气味。
“都起来。”赫连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戏剧系副教授踩着细高跟鞋跨过台阶,猩红的指甲敲了敲锈迹斑斑的剧院铁门,“我们在剧本里。”她转身的时候,耳坠闪着冷光,“刚才的商业街是过渡场景,现在才是正式舞台。”
林靖远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他们正站在“旧幕剧场”门口,褪色的海报卷着边角贴在砖墙上,勉强能辨认出“1923年首演”的字样。
张清棠己经戴上了白手套,蹲在台阶的缝隙间翻找着,解剖刀的金属柄在她掌心泛着冷光:“青苔的生长周期不对,这里至少荒废了三十年,但剧本设定是‘重现百年前命案’。”她抬头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有人在篡改场景细节。”
“滴——”
电子音在头顶炸响,众人下意识地抬头。
褪色的灯箱突然亮了起来,投射出一片血红色的任务面板:“欢迎进入S级剧本《暗涌剧场》。玩家需在72小时内还原1923年11月17日‘花旦坠楼案’的真相,存活人数低于3人则判定失败。”
阮星萝紧紧攥着随身的帆布包,指节都发白了。
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后勤方面的隐患——剧场铁门的锁眼有新鲜的划痕,门把手上还粘着半片亮片,像是刚被人强行打开过。
“林学长。”她轻声唤了一句,目光扫过人群最后方的裴婉清。
那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人正垂眸整理着袖口,珍珠纽扣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
她察觉到阮星萝的视线,抬头笑了笑,梨涡浅得像画上去的:“阮同学在看什么?我脸上有灰吗?”
林靖远的手指在芯片上了两下。
他记得在商业街的时候,这个叫裴婉清的女人本该是“转学生”,但此刻她耳后没有银钉,连说话的尾音都比记忆里更软了几分——像是被重新“设定”过的NPC。
“先进去。”他压下所有思绪,率先推开了剧院大门。
霉味混合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舞台中央垂着一条染血的丝巾,在穿堂风里晃出一道暗红的弧线。
墙上贴满了模糊的照片,都是百年前戏子的扮相,其中一张的边角被人反复擦拭过,隐约能看见后颈有个蝴蝶状的胎记。
“清棠。”林靖远朝张清棠使了个眼色。
法医系女生立刻走上前,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照片边缘:“相纸是现代的。”她的声音像解剖刀划开皮肉一样利落,“这个胎记——”她指着照片里戏子的后颈,“和‘永昼’监控里那个‘规则者’后颈的纹身位置完全重合。”
人群中响起一阵抽气声。
唐小棠攥住林靖远的衣角,声音颤抖着:“规则者不是……不是己经被你们赶走了吗?”
“他们可能在测试覆盖程度。”钱疏桐突然插了一句。
她不知什么时候翻出了随身携带的犯罪心理笔记,笔尖在纸面上快速划过,“商业街的场景是我们最熟悉的记忆锚点,刚才的‘覆盖’应该是在重置玩家的认知。但靖远哥保留了芯片,小棠手腕上的疤虽然消失了,却还记得疼——”她抬眼看向林靖远,“说明我们是‘未完全覆盖者’。”
“所以这次剧本是个机会。”林靖远的声音很低,只有身边几个人能听见,“裴婉清的异常太明显了,她主动申请加入团队,肯定是来试探的。”他的拇指在芯片背面的血字上按了按,“我会引她暴露。”
“滴——角色分配开始。”
电子音再次响起,众人面前浮现出半透明的角色卡。
林靖远的卡片上写着“戏班账房先生”,而裴婉清的卡片跳出的瞬间,她眼尾微微上扬——那是瞬间的情绪泄露,“我选‘琴师’。”她转身看向林靖远,眼波流转,“账房先生要查账,总得有琴师在后台看着算盘吧?”
阮星萝的帆布包在身侧晃了晃。
她悄悄摸出包里的针线包——这是她习惯的“安全锚点”,指尖触到顶针的纹路时,轻声说道:“林学长的算盘,向来只有他自己能碰。”
裴婉清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优雅:“那真是可惜。”
“排演时间到。”赫连灼突然开口。
她踩着台阶走上舞台,戏服的水袖在地面上扫出沙沙的声响,“百年前的戏班,可不会等账房先生和琴师培养默契。”她转身的时候,眼尾的红痣艳得惊人,“林靖远,来对戏。”
林靖远抬起头。
舞台上方的聚光灯突然亮了起来,在赫连灼身上投下一片暖黄。
他注意到她耳坠的弧度——那是她国际影后时期最爱的款式,媒体曾拍到她戴着这对耳坠在戛纳红毯上微笑。
“赫连老师。”他故意提高声音,“您演花旦的样子,我好像在老电影里见过?”
赫连灼的水袖顿了顿。
她侧头看向他,眼波里涌动着什么,最终化作一声轻笑:“账房先生倒是记性不错。”
裴婉清的指尖在琴箱上敲了两下,那节奏像是某种摩斯密码。
阮星萝低头整理着帆布包,嘴角抿成一条线——她刚才数过,那是“危险”的代码。
舞台后方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
林靖远抬起头,看见染血的丝巾晃得更急了,阴影里仿佛有个人影正踮着脚,顺着幕布缓缓往下爬。
舞台上方的聚光灯突然闪了两闪,投在赫连灼水袖上的光斑晃得人眼晕。
林靖远望着她耳坠上那抹熟悉的冷光,喉结动了动——那对“星芒”耳坠确实是赫连灼在戛纳封后时戴的,当时媒体镜头扫过,她对着镜头抬了抬下巴,说“这是给所有在戏里活过的人戴的勋章”。
“账房先生发什么呆?”赫连灼的戏腔陡然拔高,水袖“唰”地甩开,扫过林靖远的手背,“你当这后台的算盘珠子是摆设?上个月戏班丢了三箱绸缎,你倒说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偷的?”
林靖远顺着她的话接戏,指尖虚点桌面:“绸缎没丢,都压在花旦的妆匣底下。”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众人,“不过我倒听说,咱们戏班请的琴师,从前在上海大舞台弹过《十面埋伏》——那琴艺,怕比赫连老师当年在戛纳红毯上的风头还盛?”
台下传来抽气声。
钱疏桐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她猛地抬头——林靖远这是故意把“国际影后”的身份摆到明面上。
裴婉清正低头调试琴弦,琴箱上的铜锁突然磕在木凳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睫毛颤了颤,抬眼时笑得温柔:“林先生记错了吧?赫连老师这样的人物,哪是我们能比的?”她指尖划过琴弦,发出一声破音,“倒是赫连老师,您演花旦时总摸后颈——莫不是旧伤?”
赫连灼的水袖滞在半空。
她后颈有道淡白的疤痕,是三年前为救坠楼的群演留下的。
此刻被当众提及,她反而笑了,眼尾的红痣像要渗出血来:“琴师倒是细心。”她转身时,戏服下摆扫过林靖远的鞋尖,“账房先生,该查账了。”
后台瞬间安静下来。
阮星萝蹲在墙角整理道具箱,指甲掐进木箱缝里——裴婉清刚才调琴的节奏,是“目标异常”的摩斯密码。
钱疏桐合上笔记本,借捡铅笔的动作凑近林靖远:“她在转移怀疑。”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刚才那句‘旧伤’,是在暗示赫连老师和剧本里的‘凶手’有联系。”
林靖远垂眸,指腹着袖口的盘扣。
他注意到裴婉清的珍珠纽扣泛着不自然的贼光——那不是真珍珠,是某种纳米材料,能记录声音。
“继续对戏。”他敲了敲桌上的账本,“花旦的妆匣里,除了绸缎,还有半张药方。”
钱疏桐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她的笔记本摊开在两人中间,上面用红笔圈着几行台词:“血月浸戏台,戏子泪成刀;蝴蝶落颈间,旧怨入新朝。”“这是2018年‘蝴蝶杀手’案的现场留言。”她的指甲在“蝴蝶”二字下划了道深痕,“当时受害者后颈都有蝴蝶纹身,和照片里那个戏子的胎记位置一样。”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张清棠说的“规则者后颈的纹身”,喉间泛起铁锈味。
裴婉清的琴声突然变急,像暴雨打在青瓦上。
他抬头时,正撞进她的视线——那眼神太亮,不似人类,倒像某种监控探头的红光。
“排演暂停。”他合上账本,“大家去后台休息,明早继续。”
后台的化妆间飘着脂粉和霉味。
唐小棠抱着化妆镜蜷在木凳上,镜子里映着她泛红的眼尾。
“靖远哥,我总觉得……”她的指尖抚过镜沿,“这镜子和我在宿舍用的好像。”话音未落,镜面突然起了层白雾。
唐小棠屏住呼吸,看着白雾里慢慢浮出一张女人的脸——苍白的皮肤,后颈有个蝴蝶状的胎记。
“啊——!”她尖叫着摔了镜子。
玻璃碎片溅在阮星萝脚边,后者立刻蹲下身,用手帕裹住碎片:“镜背有刻字。”她翻过来,玻璃背面模糊的“永昼”商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林靖远扶住唐小棠发抖的肩膀。
女孩的指甲掐进他手背,他却望着窗外——后台通道的尽头,有扇半开的门,门缝里漏出的光忽明忽暗,像有人举着灯来回走动。
“今晚得有人守夜。”他低声道,目光扫过众人,“小棠和疏桐睡里间,清棠和星萝守前门,我和赫连老师……”
“我守后台通道。”裴婉清突然插话。
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月白色裙子上沾着木屑,“琴师总该看着戏班的后台。”她笑了笑,梨涡浅得像假的,“林先生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
林靖远望着她耳后——那里没有银钉,却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像是某种微型设备的接口。
他低头替唐小棠理了理乱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今晚……该唱一出即兴的戏了。”
后台通道的风突然大了。
染血的丝巾从舞台上方飘落,轻轻盖在林靖远脚边。
丝巾边缘绣着半只蝴蝶,和镜中女人后颈的胎记,和照片里戏子的印记,和“永昼”规则者的纹身——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