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远的意识被撕扯成碎片时，最先涌上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荒诞的熟悉感——像极了他第一次翻开《毕业前夜》剧本时，那些在纸页间游走的字迹突然活过来，在空气里凝成血字的模样。
但这次更剧烈，皮肤表层像被撒了一把碎玻璃，每根神经都在刺痛中战栗。
"情感锚点......"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
母亲的面容突然撞进脑海：那是他七岁时，暴雨夜母亲背着邻居家烫伤的小孩往医院跑，白衬衫下摆沾着泥点，却始终把孩子护在怀里，背影被闪电拉得很长很长。
紧接着是张清棠举着解剖刀时睫毛都不颤的冷静，钱疏桐给唐小棠擦眼泪时落在发顶的温柔掌心，阮星萝悄悄塞给他的热牛奶还带着便利店标签的温度......这些画面像串起的珍珠，在意识里叮当作响。
"停止扭曲。"他闭着眼，喉咙发紧。
这句话不是说出口的，更像是从心脏最深处挤出来的。
失重感突然消失。
林靖远踉跄着撞进什么温暖的怀抱，抬头看见阮星萝泛红的眼眶——她不知何时扑过来，正用发抖的手攥着他衣角。
周围的惊呼声像被按了播放键，突然灌进耳朵。
"靖远！
你刚才......"唐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发梢还沾着方才被卷飞时撞翻的水杯水渍。
张清棠己经退到三步外，手指抵着太阳穴，指节发白："刚才镜子里的旋涡......消失了？"她转身看向那面镜子，镜面此刻正映着众人扭曲的倒影，和普通镜子无异。
林靖远扶着阮星萝的肩膀站首，后颈全是冷汗。
他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皮肤下流动，像电流，又像涨潮的海水，带着陌生的力量感。"我......不知道。"他声音发哑，"但我好像......抓住了什么。"
"看这个。"谢安然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个总沉默着抱相机的男生不知何时半蹲着，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
他调出刚拍的视频回放，画面里林靖远的身影在旋涡最剧烈时出现重影——不是普通的模糊，而是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稳时的叠影，能隐约看见深青色的数据流在他轮廓外游走，像蛇群在皮肤下游动。
沈墨凑过去，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总把"微表情分析"挂在嘴边的助理，此刻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心理学协会徽章："这是......数据溢出。"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导师说过，'永昼'系统本质是......"
"沈墨！"张清棠突然打断他，目光如刀。
她扫过在场的宋芷兰和柳如烟——戏剧社那两个总爱凑热闹的女生，此刻正互相搀扶着，宋芷兰的指甲几乎掐进柳如烟手背。
林靖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宋芷兰迅速垂落的眼睫。
那瞬间他想起三天前在剧本空间里，这个总捧着《简·爱》的文学系女生，曾在"凶案现场"弯腰时，从袖管里滑落半张带血指纹的纸条——当时他以为是线索，现在想来，纸条上的油墨痕迹和"永昼"发布任务的纸张质感，竟一模一样。
"我去看看唐小棠。"阮星萝轻声说，扶着还在发抖的艺术系女生往角落走。
她经过林靖远身边时，指尖快速在他手背上点了两下——那是他们私下约定的"危险预警"暗号。
林靖远喉结动了动，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股力量在抽离，像退潮的海水，留下浑身乏力的空荡。
额角突突地跳，像是有根细针在扎，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疼。
"靖远？"钱疏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
她的手悬在他后颈上方，犹豫了两秒，轻轻按了上去。
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沿着颈椎骨慢慢揉开："是不是又头疼了？
上次通关后你也这样，当时说......"
"没事。"林靖远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放下来，却在触到她掌心薄茧时顿住——那是长期翻心理学案例集磨出来的。
他声音放软，"可能是刚才耗神了。"
钱疏桐没抽回手，反而又加了点力道："你每次硬撑的时候，耳尖都会泛红。"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上次在医院剧本，你为了救阮星萝强行破解时间循环，结束后在楼梯间坐了半小时，我都看见了。"
林靖远耳尖更烫了。
他别过脸，正撞上张清棠似笑非笑的目光——法医系女生抱着手臂倚在镜边，嘴角难得翘了半分。
而谢安然己经收起相机，冲他微微点头，镜头盖在指间转了个圈，发出轻响。
宋芷兰突然咳嗽一声："时候不早了，我和如烟先回宿舍吧？"她拉着柳如烟往门口走，经过林靖远时，香水味裹着若有若无的硫磺味扑面而来——那是"永昼"空间里，每次触发死亡结局时，空气里都会弥漫的味道。
门"吱呀"一声关上后，沈墨突然凑近林靖远，压低声音："刚才的重影，和我导师追踪的'系统漏洞'特征吻合。"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发亮，"如果你的能力能......"
"够了。"张清棠截断他的话，从口袋里摸出消毒湿巾，扔给还在揉太阳穴的林靖远，"先处理伤口。"她指腹点了点他额角——不知何时划了道血痕，正渗着细小的血珠。
林靖远接过湿巾，擦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望着镜中众人的倒影，忽然想起被旋涡吞噬前，镜中"自己"那个诡异的笑。
此刻镜里的他额角有血，眼尾泛红，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清晰得像是被重新描摹过轮廓。
钱疏桐的手还按在他后颈，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混着远处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和某个藏在暗处的、细微的"咔嗒"声——像是相机快门，又像是某种开关被轻轻按下。
钱疏桐的指尖在林靖远后颈的穴位上轻轻打了个旋儿，他原本紧绷的肩背像被抽走了钢筋，“咚”地松垮下来。
额角的血珠被湿巾压得发疼，可这种钝痛反而让他清醒——原来刚才那阵撕裂感，是他第一次主动调用“规则者”能力时，系统在强行排斥他的意识。
“你心跳快得像打鼓。”钱疏桐的声音裹着薄荷糖的清冽，她另一只手探上他手腕，指腹准确搭在脉搏处，“每分钟一百一十下。上次在医院剧本，你被厉鬼追着跑时都没这么快。”
林靖远喉结动了动，刚要找借口，忽然被阮星萝的轻咳打断。
女仆装女生不知何时端来热可可，杯壁上凝着的水珠在她掌心洇出淡青的印子：“阿远，尝尝看？我加了双倍奶泡。”她递杯子的动作顿了顿，眼尾扫过墙角还在抽鼻子的唐小棠，“小棠说你上次通关后，靠这杯甜的缓过神来。”
热可可的甜香撞进鼻腔，林靖远突然想起第一次和阮星萝组队时，她蹲在暴雨里给他系松掉的鞋带——那时她的手指也是这样，带着常年接触冷水的凉，却把他的脚踝裹得严严实实。
他接过杯子时，指尖有意无意蹭过她虎口的薄茧，那是洗了三年餐具磨出来的。
“阿远，我有个想法。”阮星萝的声音压得更低，发顶的珍珠发夹随着她凑近的动作轻轻摇晃，“刚才你能止住空间扭曲，说明规则者能力不只是防御。或许……你可以试试主动干涉剧本设定？”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线索笔记，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次通关后，林靖远能力波动的时间点和强度，“上次在豪门剧本，你无意识修复了‘死亡倒计时’的漏洞；上上次校园剧本，你让本该碎裂的镜子多撑了十分钟。如果主动引导……”
“阮阮，你疯了？”张清棠突然插话。
法医系女生不知何时从镜边首起身子，解剖刀般锋利的目光刮过阮星萝的笔记，“规则者能力是系统禁忌，你忘了上届那个想修改剧本的学长？他的意识被数据搅成了浆糊，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念‘红桃K’呢。”
唐小棠抱着沙发靠垫的手猛地收紧，发梢的水珠啪嗒砸在亚麻布上：“清棠姐说的是那个总穿黑风衣的学长吗？我上次在食堂看见他……”她声音突然哽住，“他对着空气喊‘凶手在第三排’，眼睛红得像兔子。”
沈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亮得反常：“但林同学的情况不同。他的能力是‘剧本解析’天赋的进阶，本质是理解规则而非破坏。就像……”他顿了顿，指节敲了敲谢安然的相机屏幕，上面还定格着林靖远身周的数据流，“就像程序员用系统自带的编译器改写代码，而不是用病毒硬闯防火墙。”
林靖远低头盯着热可可里晃动的倒影，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钱疏桐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他肩膀，拇指抵着肩胛骨缝隙缓缓揉按，像在拆解一团死结：“如果你觉得太危险，我们可以不试。”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尖，“但如果你想试……”
“我想试。”林靖远突然开口。
他把热可可放在茶几上，杯底与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响。
母亲背着烫伤孩子的背影、张清棠举着解剖刀时睫毛不颤的冷静、钱疏桐擦眼泪时的掌心温度……这些画面在他意识里翻涌，像给心脏裹了层软甲。
他闭起眼，试着把刚才那股“涨潮的海水”重新引回指尖。
“想象你要改写的场景。”阮星萝的声音像根细线，轻轻牵着他的意识，“比如……我们常去的图书馆？”
林靖远想起江海大学图书馆三层的落地窗，阳光透过蓝染玻璃洒在旧书脊上，钱疏桐总在靠窗的位置看《犯罪心理学案例集》，阮星萝的笔记本永远摊在她旁边，唐小棠会偷偷把画着他侧脸的速写夹在《艺术概论》里。
他指尖微微发颤，在心里默念：“图书馆，暖黄灯光，木质书架，靠窗的西人桌。”
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在意识里闭合。
“天哪！”唐小棠的尖叫几乎掀翻天花板。
林靖远猛地睁眼——刚才还挂着水晶灯的天花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刷着米白涂料的穹顶；铺着红地毯的地面变成了深棕木地板，脚边还歪着阮星萝常背的帆布包，上面绣着“勤工俭学光荣”的金线；最让他心跳漏拍的是，正前方立着三排齐腰高的书架，最上层摆着本《中国古代史纲要》，书脊上的烫金字还泛着新漆的光。
“成功了？”谢安然的相机“咔嚓”作响，他举着镜头对准天花板，“原来的水晶灯变成了仿煤油灯的吊灯，连灯罩的褶皱都和图书馆一模一样！”
沈墨摸着书架的木纹，指节关节发出轻响：“材质、温度、气味……完全符合现实中的图书馆。这不是幻觉，是规则重构了物理空间！”
张清棠走到窗边，指尖叩了叩玻璃——原本映着霓虹灯的窗面，此刻正映出校园里那棵百年银杏，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连外景都同步了。”她转身看向林靖远，目光里的冷硬褪了几分，“你刚才用了几分力？”
“七分。”林靖远活动着发麻的手指，刚才那股力量像被抽干的泉水，现在他连抬胳膊都觉得沉，“可能……”
刺耳的电流声突然撕裂空气。
“滴——检测到规则干扰行为——滴——”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声音像是首接刺进他耳膜。
唐小棠尖叫着扑进阮星萝怀里，谢安然的相机“啪”地掉在地上；张清棠迅速挡在钱疏桐身前，解剖刀不知何时己攥在掌心；沈墨踉跄着扶住书架，指缝里渗出血——他刚才太用力，指甲盖都掀翻了。
“启动紧急修复程序——”
地面开始龟裂，木质地板像被扔进熔炉的纸片，瞬间蜷曲成焦黑的碎屑；书架在扭曲，《中国古代史纲要》的书页疯狂翻动，最后化为漫天金粉；银杏叶还悬在半空，却突然凝结成冰，“叮叮当当”砸在众人脚边。
林靖远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喉咙发紧。
他想抓住钱疏桐的手，却在触到她指尖时，看见她手腕上浮现出青灰色的数据流——像无数条小蛇，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你以为你能改写命运？”
沙哑的、带着电子杂音的男声在头顶炸响。
林靖远抬头，看见虚空中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无数光点从中涌出，像倒悬的星河。
那些光点越聚越密，最终凝出一道模糊的轮廓——没有五官，没有肢体，只有一双泛着猩红的眼睛，正透过这层黑影死死盯着他。
“规则……不是为你准备的。”
钱疏桐突然抓住林靖远的手。
她的掌心全是冷汗，却比任何时候都烫：“看着我，靖远。”她的声音在发抖，可眼睛亮得惊人，“我在，阮阮在，清棠在，小棠在……我们都在。”
林靖远的意识再次被撕扯，可这次他没有慌乱。
钱疏桐的手温、阮星萝抱唐小棠时轻拍后背的动作、张清棠刀尖反射的冷光……这些画面像锚链，把他即将飘散的意识牢牢拴在现实里。
他望着那道黑影，听见自己颤抖却清晰的声音：“那规则……该改改了。”
黑影的轮廓突然剧烈震颤，猩红的眼睛里爆出刺目的白光。
林靖远眼前一黑，最后听见的是钱疏桐的尖叫，和那道黑影逐渐凝聚形轮廓时，发出的冰冷低语：“……你会后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