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或者说被迫接受）这诡异的能力，是个痛苦又磨人的过程。我开始学着在脑海里那片永不停歇的“猫语”背景噪音里，艰难地调频，试图过滤和分辨相对重要的信息。这活儿极其耗神，一天下来，累得只想瘫倒。
那天下午，阳光难得的好。我躲在诊所后门整理废弃纸箱，想喘口气。后巷是流浪猫的乐园。
“呸呸呸！难喝死了！爪子好痒！”一个年轻、带着点稚气和明显烦躁的声音清晰地钻进我耳朵。
循声望去，一只浑身乌黑、西爪雪白的小家伙（像戴了白手套），正站在一个积着污水的破盆边，一边使劲甩着沾湿的前爪，一边对旁边一只体型稍大的玳瑁猫抱怨。这只机灵的小黑猫我见过几次，心里叫他“煤球”。
“让你别去那边！疤面老大说了多少回了！西边河沟的水不能碰！”玳瑁猫的声音老成持重，带着责备，“那味儿冲得我鼻子都疼！上次老皮就舔了一口，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我知道嘛……”煤球委屈巴巴，继续甩爪子，“可是东边的水龙头被堵死了，我渴嘛……而且那边……那边好像还有奇怪的铁罐子，绿油油的，那怪味就是从那冒出来的……”
“闭嘴！”玳瑁猫突然紧张地竖起耳朵，警惕地环顾西周，压低了声音，“疤面老大说了，这事不准乱说！让那些轰隆隆的铁壳子（汽车）听见，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就糟了！快走快走！”
两只猫“嗖”地钻进了旁边的杂物堆，消失了。
我僵在原地，手里的纸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西边河沟？奇怪的味道？绿油油的铁罐子？让猫喝了呕吐的水？还有……疤面老大？听起来像是流浪猫的首领，在刻意封锁消息？
污染？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进我的脑海。之前零碎听到的其他抱怨（“那边的老鼠味道怪怪的”、“草都蔫黄了”）瞬间连成了线。我望向西边，城市边缘那片灰蒙蒙的老工业区。那里，似乎藏着某种对猫、甚至……可能对更大范围构成威胁的东西。那个叫“疤面”的猫老大，显然知道内情，而且感到了危险。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沉甸甸地往下坠。这突如其来的能力，似乎正把我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诊所迎来了熟客——富有的李太太和她那只身价不菲的布偶猫“雪球”。雪球来做定期美容和体检。它被李太太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一身蓬松雪白的长毛，湛蓝的眼睛像两颗昂贵的蓝宝石，神态慵懒，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哎呀，我们雪球宝贝今天要美美的哦。”李太太宠溺地摸着它，声音甜得发腻。
我刚一靠近，雪球那特有的、慢悠悠又充满挑剔的“心声”就清晰地灌入我耳中：
“又来了……这无聊的地方……愚蠢的沐浴露味道……上次那个粉色的球呢？新买的水晶球一点意思都没有，都不会发光……仆人（指李太太）真是越来越不会买东西了……”
我拼命抿紧嘴唇才没当场笑喷。这位“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轮到检查了，雪球被放在诊疗台上。它极其不配合，扭来扭去，嘴里抱怨就没停过：
“讨厌！别碰我的肚子！这冰冷的玩意儿（听诊器）是什么？拿开！……哼，昨晚隔壁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又来了，大半夜不睡觉，在他家后院挖呀挖……吵死本小姐了！还弄脏了我最喜欢趴着看风景的窗台！愚蠢的人类……”
我的手微微一顿。隔壁？鬼鬼祟祟的男人？大半夜挖东西？这听起来可不像正常的园艺活动。我一边努力安抚着这位娇贵的大小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李太太：“雪球最近在家精神怎么样？晚上睡得好吗？”
李太太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哎呀，别提了！这小祖宗最近晚上可精神了，老爱蹲在对着隔壁王先生家后院的那个窗台上，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隔壁老王啊，最近是有点怪，神神秘秘的，晚上还叮叮当当的……不过人家可能是在侍弄花草吧？”李太太显然没当回事。
我默默记下了“隔壁王先生”和“后院”。雪球这看似无聊的“窥探”和“抱怨”，说不定藏着意想不到的信息。我一边不动声色地帮雪球做完检查，听着它继续挑剔新猫粮不够鲜美、梳毛不够温柔，心里一边飞快地盘算：也许，这些猫咪眼中看到、耳中听到的世界碎片，能拼凑出人类视线之外被忽略的真相？被动地“听”己经不够了，我需要更主动地去“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