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没有持续太久。意识像沉在海底的瓶子，晃晃悠悠地往上浮。
最先回来的是听觉，但……不对！太吵了！不是人声，而是无数个尖细、沙哑、绵软、粗粝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像一场永不停歇、混乱到极致的猫语大合唱，硬生生塞进我的脑子！
“饿……罐头……昨天那个金枪鱼的……”
“愚蠢的两脚兽，又踩我尾巴了！”
“西边垃圾桶！新来的！敢抢地盘？挠死你！”
“窗台上那只傻鸟，看我跳起来……哎哟！”
“铲屎官的手好暖……呼噜呼噜……”
“痒！脖子后面痒死了！谁来帮我舔舔？”
我猛地睁开眼，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我又赶紧闭上。我发现自己躺在诊所的观察室里，身上盖着毯子。陈医生就坐在旁边，一脸担忧。
“小雨！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吓死我了！”他明显松了口气，凑近检查我的瞳孔。
“我……我没事……”我的声音干涩沙哑，但我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陈医生身上。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整个房间：住院笼里的几只猫，窗台上晒太阳的虎斑，门外走廊上踱步的暹罗……它们每一个都在“说话”！那些纷乱嘈杂、带着明确含义的声音，像无数根细针，清晰无比地扎进我的脑海！
不是幻听！我能听懂！每一个字！每一个词！
“陈医生……你听……猫……”我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笼子里那只正在优雅舔毛的布偶猫。
陈医生疑惑地看了看那只安静得体的布偶：“猫？它怎么了？挺安静的。”
“不！它在说……说今天的猫粮味道太淡了！它想吃虾！”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随即死死捂住了嘴，巨大的恐惧和自我怀疑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陈医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那种哄小孩般的温和笑容，拍拍我的手背：“傻孩子，被电糊涂了吧？惊吓过度产生幻听了。那是只猫，只会喵喵叫。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那只受伤的猫手术很成功，你救了它。”他显然把这当成了应激反应。
我看着他那关切却完全不信的眼神，又看着那只布偶（它确实在挑剔猫粮！），一种被世界彻底抛弃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瞬间将我淹没。我闭上眼，试图屏蔽那些声音，但没用。“猫言猫语”如同汹涌的潮水，疯狂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
世界，在我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刻，彻底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喧嚣刺耳的万花筒。而我，被困在了里面。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陈医生强制“关禁闭”。我把自己锁在公寓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妄图隔绝外面那个声音地狱。但没用。楼下花园野猫的争吵、隔壁家宠物猫的娇嗔、甚至隔着几条街若有若无的猫叫，都像装了高保真喇叭，带着清晰的意图，穿透墙壁，钻进我的耳朵。
“信息过载”？不，这简首是精神凌迟。我的头像是被无数根钢针扎着，痛得快要裂开。失眠，食欲全无。我快疯了。这诡异的能力像个恶毒的诅咒，死死缠着我。
第三天，不得不回诊所上班。陈医生仔细检查了我的身体，确认电击没留下物理创伤，只叮嘱多休息。我努力装得像个没事人，但那些无处不在、叽叽喳喳的猫语依旧让我脸色苍白，精神恍惚得像在梦游。
中午，住院区难得的安静。我正给一只刚做完绝育、性格温顺的母狸花猫“朵朵”换药。它平时就很亲人。
“嘶……轻点轻点……愚蠢的两脚兽……”碘伏的刺激让朵朵不满地嘟囔着，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
我的手顿在半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试试……回应它？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带着颤音。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笨拙地模仿着脑海里那些声音的语调，尝试着“说”：“对……对不起……很快就好……不疼……”
奇迹发生了！
正扭着头的朵朵猛地转回头，琥珀色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耳朵像雷达一样警觉地竖起，首勾勾地盯着我！它停止了抱怨和甩尾，喉咙里滚出一个短促、充满了惊疑的：“喵嗷？！”（你？！）
我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它听到了！它听懂了！这不是幻觉！
我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涌上眼眶的酸涩，再次尝试，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点，努力带上安抚的意味：“乖……很快……不疼了……”
朵朵的表情从惊疑变成了极度的困惑，它歪着小脑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被外星人掉包了的冒牌货。它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回了一句：“……真的？……鱼干……有吗？”（居然趁机敲诈！）
我差点没绷住笑出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是恐惧？是巨大的惊喜？还是被这荒诞现实冲击得想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在这一刻，我和这只叫朵朵的猫之间，有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无声的连线。我拼命点头（不敢再出声），几乎是跑着去拿来一条小鱼干。
看着朵朵心满意足地嚼着小鱼干，偶尔还投来一个“算你识相”的小眼神，我靠在冰冷的铁笼上，手心里全是冷汗。能力是真的。这到底是甩不掉的诅咒？还是……一份无法理解的礼物？我第一次对这个变得无比诡异的世界，生出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