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二深秋的金融论坛在万豪酒店顶楼召开，水晶灯切割出冷冽的光棱，在苏棠的雪纺衬衫上碎成细鳞。
她站在后台，指腹反复演讲稿边缘，那上面用荧光笔标注的"普惠金融""长尾客户"字样，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
远处传来主持人介绍嘉宾的声音，"傅氏资本CEO傅砚"几个字混着空调出风口的风声，让她后颈泛起细密的凉意。
深灰西装的衣角掠过视线时，她猛地抬头。
傅砚正与邻座的投行高管交谈，袖口的银杏叶袖扣在灯光下晃了晃。
那是她用课余时间在银饰作坊打制的，叶片边缘还留着她磨伤指尖的锉刀痕迹。
他低头翻看她的调研笔记，指腹划过"农户信贷违约率仅3.2%"的批注，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下面有请苏棠同学，带来《普惠金融视角下县域经济建模分析》。"
踏上台阶的瞬间，高跟鞋跟卡在地毯缝里。苏棠踉跄半步，听见台下传来零星的笑声。
她稳住身形，将U盘插入投影仪，却在抬头的刹那定住。
屏幕上跳出的不是她精心制作的PPT，而是蓝底白字的《县域资产证券化可行性报告》，首页的"高收益债发行方案"几个字像淬了冰的手术刀，剜进她眼底。
会场陷入长达十秒的寂静。
苏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麦克风里形成低频的轰鸣。
后排传来学生们的窃窃私语："这不是傅氏资本的项目吗？""她怎么拿人家的商业方案来发言？"
演讲稿边角在指尖卷成锐角，刺痛掌心。
她看见傅砚猛地抬头，目光与她相撞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他西装内袋的钢笔露出半截，那是她送的生日礼物，笔帽刻着"FY"缩写。
此刻却像枚冰冷的图钉，扎在她逐渐崩塌的信任里。
"这个......不是我的内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的PPT......"
"不好意思，可能是工作人员误操作。"
主持人快步上前，试图拔掉U盘。
苏棠却鬼使神差地按住他的手，指甲掐进掌心："既然提到资产证券化，"她转身面对屏幕，指尖划过"预期收益率12%"的红色标注，
"我们不妨聊聊这个数据背后的县域生态。"
傅砚的坐姿突然僵首。
他看着她发抖却坚定的背影，注意到她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半颗，那是今早他帮她系错的，
当时他笑着说"我的乖乖女连扣子都系不对"，而她拍开他的手，说"别耽误我背演讲稿"。
"高收益债的本质是风险转移，"苏棠的声音逐渐平稳，却带着刺骨的冷，
"但当我们把农户的房屋产权、土地经营权打包成ABS时，有没有想过——"
她调出自己制作的对比图，"县域金融的违约率曲线，和城市信贷的根本差异？"
投影仪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倔强的下颌线。
傅砚想起昨夜在书房，她指着电脑屏幕给他看农户手写的贷款申请书："你看，李大爷想贷五千块买羊羔，理由是'孙子说羊奶补脑'。"
当时他正在看季度财报，随口说"金融机构不是慈善机构"，而她突然合上电脑，说"可这五千块，可能是那个孩子走出大山的第一步"。
"这里的'信用评级模型'，"
她的指尖重重敲在"房产抵押率"字样上，"忽略了县域经济最重要的资产——"
喉咙突然哽住，她咽下苦涩，"是人。
是祖祖辈辈扎根土地的信任，是乡里乡亲口口相传的口碑。"
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夹杂着投行人士的冷笑。
傅砚看见邻座的VP推了推眼镜，在手机上快速打字——大概率是给总部汇报"学界保守派质疑项目"。
他的指尖在膝盖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这是他面对危机时的习惯动作，却在触到裤袋里的银杏叶袖扣时骤然停顿。
"苏同学的观点很理想化，"某股份制银行高管起身发言，
"但金融机构需要对股东负责，没有盈利模式的情怀，不过是空中楼阁。"
会场响起附和声，苏棠看见傅砚的助理小陈坐在后排，冲她轻轻摇头。
那是傅氏资本的项目路演现场，她此刻的发言，无异于拆台。
她望向傅砚，期待他说些什么。
但他只是坐着，脊背挺首如精密计算的标尺，指尖交叠在调研笔记上，指节泛白。
她想起本科时，他在辩论赛上为"金融应服务实体经济"据理力争的模样，那时他的眼里有光，像此刻她PPT里的星空图。
"我承认资产证券化能快速激活县域资产，"
苏棠深吸口气，从包里拿出叠皱巴巴的问卷，"但请看看这些数据——"
她展开农户访谈记录，"83%的受访者说，他们需要的不是一次性融资，而是能循环使用的小额信贷；67%的人担心，一旦违约会'在村里抬不起头'。"
傅砚的目光猛地锁住那些字迹。
他认出那是她在田间地头蹲守时写的速记，有的页面沾着泥点，有的被雨水洇开小块墨迹。
昨晚他翻看这些笔记时，曾在"乡村熟人社会的隐性担保"旁画了问号，此刻却觉得那个问号像把钩子，勾住了他西装下的心脏。
"所以我的模型建议，"苏棠调出最终版PPT，星空图背景下，
"建立'政府+合作社+金融机构'的风险共担机制，用产业增值收益覆盖成本，而非单纯依赖资产抵押......"
突然，会场的灯光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