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塔克拉玛干亘古的风依旧在呜咽,如同为这场无疾而终奏响的凄怆挽歌。黎轻舟蜷缩在黑暗中,裹着那件唯一的热源,身体随着无声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外套的温暖是假的,如同这偷来的十五天。只有这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这场单方面的婚礼,尚未开始,便己在她心口,刻下了最深、最痛的一道疤。
塔克拉玛干的夜风,带着远古沙砾的粗粝与寒意,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陆淮舟的脸上、身上。他大步流星地离开那顶小小的帐篷,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沙地,又奋力拔出,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吸力搏斗。身后帐篷敞开的入口,像一只黑暗中无声哭泣的眼睛,里面蜷缩着他刚刚仓皇逃离的世界——那个用最赤诚、最绝望的姿态向他献身的黎轻舟。
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却丝毫无法冷却身体内部那股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灼热洪流。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灭顶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冲垮的欲望!
她的眼泪,滚烫地烙印在他手背的皮肤上,那灼痛感一路烧进了他的骨髓!她赤裸的肩头在星光下泛着脆弱而莹润的光泽,像最上等的羊脂玉,带着献祭者最神圣也最凄艳的美。她眼中那片燃烧着绝望爱意的荒原,那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眼神……每一帧画面,都如同最烈性的毒药,注入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从陆淮舟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猛地停下脚步,远离了帐篷的光影范围,置身于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浩瀚的黑暗沙丘之中。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体内那股汹涌澎湃、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原始冲动!他需要她!疯狂地需要她!就在此刻!就在这片见证了她孤勇地站在星空之下,将她狠狠地揉进怀里,占有她,吞噬她,用最原始的方式回应她那飞蛾扑火般的决绝!用身体的烙印,证明他接受了她!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如此,像魔鬼的低语,在他耳边疯狂叫嚣。他的手指痉挛般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失控的欲望。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在他身下颤抖、哭泣、最终融化接纳他的模样……那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彻底疯狂!
然而,就在欲望的洪流即将冲破最后一道理智堤坝的瞬间,另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汹涌的情感如同破冰的巨舰,狠狠撞碎了他所有的邪念!
不!不能!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如同惊雷般炸响!那不是主人格冰冷的计算,也不是第二人格汹涌的怜惜,而是两者在剧烈碰撞、融合后发出的、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呐喊!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她鼻尖沾着孜然粉,在喀什老城喧嚣的烟火气里,回头对他灿然一笑的纯粹;看到了她在喀拉峻无垠的花海中张开双臂奔跑,笑声惊散云雀的明媚;看到了她在赛里木湖凛冽的狂风中,裙摆飞扬如蝶翼般的鲜活;看到了她在独库公路险峻的悬崖边,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他更看到了,篝火旁,她蜷缩着,仰望着星空,问出那句“死了会不会变成星星”时,眼底深处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而脆弱的荒原。
她不是玩物!不是筹码!不是可以随意采撷、短暂拥有然后弃之如敝履的花朵!她是黎轻舟!一个用尽了全部力气,在绝望深渊里依然挣扎着绽放出最纯粹、最炙热光芒的女孩!她把自己最美好、最脆弱、最真实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捧到了他的面前,献祭给他,哪怕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
他怎么能?他怎么忍心?!用一场粗暴的、带着发泄意味的占有,去玷污这份孤注一掷的赤诚?去回应这份燃烧自己也要照亮他的爱意?那和亲手扼杀一只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袒露给他的小兽,有何区别?!
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狠狠攫住了陆淮舟的心脏!那痛楚比欲望更甚,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懊悔和珍视!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沙丘上!
“砰!” 沉闷的响声被无垠的沙漠迅速吞噬。细沙簌簌落下,指关节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体内沸腾的冷却了几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腑。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星河。亿万星辰无声闪烁,冰冷而璀璨,如同永恒的眼眸,静静俯视着沙海中这个渺小却经历着灵魂剧变的男人。
一生!
这两个字,如同宿命的箴言,带着千钧之力,轰然砸落在陆淮舟剧烈震荡的心湖之上,激起滔天巨浪!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强行压抑的念头,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再也无法阻挡!在赛里木湖的蓝宝石镜面上,她笑容纯粹地扑进他怀里时,他心尖的颤动;在喀拉峻的花海里,他托起她轻盈的身体,看着她兴奋指向远方时,臂弯里那份沉甸甸的满足;在独库公路的险峰上,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毫无保留地说出“有你在,我不怕”时,那份几乎将他淹没的暖流;在喀什喧嚣的巴扎里,她踮起脚尖将烤包子塞进他嘴里,鼻尖沾着孜然粉对他笑时,那份让他心跳骤停的悸动……
所有的瞬间,所有的感觉,此刻无比清晰地串联起来,汇聚成一个他过去从未敢想、甚至刻意回避的答案——他早己沦陷!不是主人格冰冷的算计,也不是第二人格汹涌的怜惜,而是“陆淮舟”这个完整的、矛盾的人,无可救药地、深深地爱上了黎轻舟!
他爱她的明媚鲜活,爱她的纯粹勇敢,爱她在绝望中依然绽放的炙热光芒,爱她孤注一掷的献祭姿态!他爱她的一切,好的,坏的,带着恨的,带着爱的!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短暂的征服和占有!那些阴暗的威胁、冰冷的算计,在真正的爱意面前,显得如此卑劣而可笑!他真正渴望的,是守护这份光芒!是让她永远像在喀拉峻草原上那样肆意欢笑!是让她鼻尖永远沾着生活里那点可爱的孜然粉!是让她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都能安然蜷缩在他怀里,而不是绝望地问出关于死亡和星辰的问题!
他想照顾她一生!一生一世!从青丝到白头!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光!而不是在这荒凉的沙漠里,用一场仓促的、带着悲彩的献祭,草草玷污了这份纯粹,然后看着她带着更深的伤痕,走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