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撕裂了雨夜的寂静,红蓝闪烁的灯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急促而混乱的光影。黎晚蜷缩在车厢一角,紧紧握着外公冰凉枯槁的手。老人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在透明罩壁上凝成又消散的白雾,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他嘴角残留的那抹暗红血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黎晚的心上。
程沉坐在对面,面色沉凝。他一手扶着担架边缘保持稳定,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压低声音与医院急诊科快速沟通着情况。他的黑色风衣下摆还沾着从书店后巷带上来的泥水,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鬓角滑落,滴在车厢地板上。
“血压70/40,心率140,血氧85%... 有咯血史,既往有慢性阻塞性肺病和心脏病史... 对,意识丧失前有明确呼衰和心衰表现... 预计五分钟后到达!”程沉语速极快,专业术语精准,每一个字都敲在黎晚紧绷的神经上。
她看着程沉,这个几个小时前还带着“改造者”标签闯入她世界的陌生男人,此刻却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冷静、高效,在混乱中展现出令人心安的掌控力。可这份心安之下,是更深的不安——外公最后那句破碎的“月华…许墨…危险…”如同魔咒,在黎晚脑海中反复回响。危险指的是什么?是1947年的往事?还是此刻正在逼近的现实?那个移动书架的神秘人?他是否还在暗处窥视?
救护车一个急刹,停在了市立第一医院急诊中心门口。车门哗啦一声打开,刺骨的冷风和嘈杂的人声瞬间涌入。早己等候在门口的医护人员迅速接手,动作麻利地将外公转移到移动病床上。
“病人黎志远,76岁,突发呼衰心衰伴咯血,意识丧失!”程沉迅速向接诊医生复述关键信息,同时将一张折叠的纸片塞给黎晚,“这是他的基本病历摘要,我根据你之前说的整理了一下,快给医生!”
黎晚如梦初醒,连忙将纸片递给医生。医生扫了一眼,语速飞快地指挥:“推抢救室!开放静脉通道!急查血气、心肌酶、凝血功能、血常规!准备气管插管!通知心内、呼吸科急会诊!”
移动病床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滚动声,穿过拥挤嘈杂的急诊大厅,朝着尽头那扇标志着“抢救室”的厚重自动门冲去。黎晚和程沉被拦在了门外。
“家属外面等!”护士的声音不容置疑,随即大门“哐当”一声关上,将外公的身影彻底隔绝。门上亮起的“抢救中”红灯,像一只充满不祥预感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门外的人。
隔绝了内部的紧张,门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等待和雨声。走廊冰冷的长椅上,黎晚抱紧双臂,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外公最后抓住她手臂的触感、那带血的抓痕在袖口留下的刺痛、还有那句萦绕不去的警告,混合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视野边缘又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噪点,色彩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她的色觉障碍在巨大的压力和情绪冲击下,又开始不稳定了。
“喝点热水。”一杯温热的纸杯递到面前。程沉不知何时去了旁边的自动贩卖机。
黎晚机械地接过,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才让她冰冷的指尖找回一丝知觉。“谢谢…”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程沉在她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但存在感很强。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黎晚袖口那几道带着干涸血丝的抓痕上,眼神深邃。
“黎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郑重,“你外公昏迷前的话… ‘月华…许墨…危险…’。这很关键。‘危险’指的,很可能不仅仅是他的病情。”
黎晚猛地抬头看向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结合昨晚书店发生的一切——那个移动书架、留下齿轮符号、打开后门的人,他显然在引导我们、也在警告我们。”程沉的眼神锐利如刀,“他了解‘HL计划’,了解你外婆和许墨的往事。而你外公,是这个秘密最后的守护者。他此刻倒下,对那个暗处的‘人’或者他代表的势力来说,意味着什么?”
黎晚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是说…他们可能会对外公…?”
“医院是公共场所,相对安全,但并非绝对。”程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峻,“对方能在我们眼皮底下移动沉重的书架,手段相当专业。我们必须警惕。我会联系院方,说明情况,请他们加强这一区域的安保巡视。另外,在你外公脱离危险、恢复意识之前,我们最好有人守在这里。”
黎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外公在生死线上挣扎,而暗处的毒蛇可能正吐着信子窥伺。这冰冷的现实让她浑身发冷。她用力握紧了纸杯,滚烫的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还有,”程沉的目光转向她,带着一丝探究,“在地下室暗格打开的时候,你的反应…很不寻常。你当时扶住了墙,说‘老毛病’。那是什么?和你的视觉有关?”
黎晚的身体微微一僵。她没想到程沉在那种紧张时刻,竟然捕捉到了她的异常。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抢救室紧闭的门:“…是色觉障碍。偶尔…在强光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加重,看东西像褪色的老照片。”她省略了“遗传”和“视觉记忆”这些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部分。
程沉没有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这个症状…你外婆有过吗?”
黎晚猛地一怔。外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外婆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关于她的记忆,只存在于外公零星的讲述和几张模糊的老照片里。色觉障碍…会遗传吗?为什么外公从未提起过?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匆匆走出来:“黎志远家属?”
“在!”黎晚猛地站起,心脏狂跳。
“病人情况暂时稳住,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血压和血氧在药物支持下回升。但肺部感染非常严重,心脏功能也很差,随时有再次恶化的风险。需要立刻转入ICU(重症监护室)密切监护!这是病危通知书,请签字!”护士语速飞快,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
“病危…”黎晚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重若千斤。
“ICU探视时间有限制,你们先在外面等通知。有情况会随时叫你们。”护士说完,又匆匆返回抢救室。
病危通知书… ICU… 这些冰冷的字眼像重锤砸在黎晚心上。她无力地跌坐回长椅,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外公…那个在她父母早逝后,独自撑起这个家、守护着书店和所有记忆的老人,此刻正躺在里面,生命垂危。
程沉沉默地递过来一张纸巾。他没有说无用的安慰话,只是拿出手机,走到走廊稍远的地方,开始低声联系医院保卫科和他在警方的朋友,安排加强监护区域的安全警戒。
黎晚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窗外的雨,敲打着医院的玻璃幕墙,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在这冰冷绝望的等待中,1947年的时光碎片,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诡异的清晰感,涌入她褪色的、噪点闪烁的视野——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背影,穿着阴丹士林的蓝布旗袍,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正站在圣约翰大学图书馆爬满常青藤的拱门下,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少女林月华回过头,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望向图书馆深处某个幽暗的角落。而在那个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危险…”黎晚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身体蜷缩得更紧。1947年的阴影,跨越了七十六年的风雨,如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水,冰冷地渗透进了这个同样令人窒息的雨夜。守护者倒下了,秘密暴露在风雨中,而危险,正从时光的褶皱深处,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