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物倒地的闷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惊心。
黎晚和程沉几乎是同时冲向地下室的入口。木楼梯在他们急促的脚步下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冲上一楼，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刹住了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书店一楼，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原本井然有序的书架，此刻全都被移动了位置。它们不再是规整的排布，而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精确的角度倾斜着，彼此交错、抵靠。昏黄的应急灯（主灯在刚才的闷响中似乎熄灭了）从高处投下摇曳的光线，在移动后的书架间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在地板上、书堆上、墙壁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
齿轮。
一个由书籍和木质书架构成的、首径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店堂的齿轮轮廓！
“这……怎么可能？”黎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短短十几分钟，在地下室发现铁盒的功夫，谁有能力、又为什么要移动这些沉重的实木书架？而且移动得如此精准，形成这样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图案？
程沉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被移动的书架旁。他蹲下身，用手指抹过书架底座与地板接触的边缘，然后抬起手指凑到应急灯光下查看。指尖沾着新鲜的、细腻的粉末。
“是滑石粉。”他沉声道，声音在空旷诡异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人在我们下去之前，或者就在我们下去的时候，在底座下面撒了厚厚的滑石粉。这样，即使一个人，只要找准支点和角度，也能推动这些沉重的书架。”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被“重组”的空间，“这不是鬼魂，是人为。而且，这个人对我们书店的结构非常熟悉。”
黎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侵入、被窥视的冰冷愤怒。外公在楼上沉睡，楼下却发生着这样诡异的事情！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生锈铁盒，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仿佛是这个混乱夜晚唯一的锚点。
程沉的目光最终落回了那个巨大的“齿轮”中心——那里原本是书店收银台的位置，此刻也被移动的书架半包围着。他大步走过去，黎晚紧随其后。收银台被推离了原位，露出了下面一小块平时被遮盖的地板。地板上，赫然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缩小版的、但细节更加清晰的齿轮符号，符号中心，还画着一个指向性的箭头，首指书店后门的方向。
“他是在给我们指路？还是……警告？”黎晚看着那个箭头，声音发紧。
“更像是某种迫不及待的‘引导’。”程沉的目光锐利如鹰，他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向后门。后门是老式的插销木门，此刻，插销是打开的！一条细细的门缝，透进来外面小巷潮湿阴冷的气息和微弱的天光。
刚才那阵规律的叩击声，程沉进来后，她明明记得自己插上了插销！
“他进来过，布置好这一切，然后从这里离开。”程沉走到门边，仔细检查门轴和门槛，“动作很轻，也很熟练，几乎没有留下多余的痕迹。”他推开门，外面是狭窄幽暗的后巷，雨水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汇成细流。昏黄的路灯光晕下，空无一人，只有雨丝无声飘落。
黎晚站在门口，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扑在脸上，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铁盒，又抬头看向书店里那个由她的“世界”构成的巨大齿轮。1947年的电报碎片，神秘消失又重现的怀表，被移动的书架，滑石粉，后门打开的插销……这一切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
“HL计划…徐家汇天文台…月蚀…1947年10月29日…”她喃喃念着铁盒里电报残片上的关键词，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她，“程先生，1947年10月29日，那天…发生过月蚀吗？”
程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迅速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查一下历史天文记录不难。”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深邃：“有。1947年10月29日，上海地区观测到了一次月偏食。食甚时刻…是晚上9点47分左右。”
月蚀！时间、地点（徐家汇天文台）、事件（HL计划）…都对上了！这绝不是巧合！
“这个齿轮…”黎晚的目光再次投向店内那个巨大的、沉默的轮廓，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型，“…会不会就是‘HL计划’的一部分？或者…是执行计划时使用的某种联络暗号、方位标识？就像…就像我们刚才在地下室找到的那个暗格上的标记一样！” 她想起了程沉在地下室砖墙上摸索时，最后按下去的那块刻着齿轮纹路的青砖。
程沉的目光也重新聚焦在店内的“齿轮”上，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这由书籍构成的表象：“很有可能。而且，这个‘人’——无论他是谁——他用这种方式重现齿轮，是在向我们传达一个信息：他（或者他代表的势力）知道‘HL计划’，知道这本日记和铁盒的存在，甚至…知道我们刚刚在地下室的发现。他在催促我们，或者…在警告我们，时间紧迫。”
他顿了顿，看向黎晚，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黎小姐，你外公…他除了书店，有没有跟你提过任何关于1947年的事情？关于你外婆林月华？或者…关于一个代号‘HL’的计划？或者…一个姓许的人？”
外公？黎晚的心猛地一揪。外公苍老虚弱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深藏的秘密，他未写完的“吾妻月华…”，他日益衰败的身体…他是否就是这一切漩涡的中心？他守护的秘密，是否终于引来了觊觎者？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二楼突然传来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呼！
“外公！”黎晚脸色瞬间煞白，再也顾不上什么齿轮、什么计划，转身就向楼梯冲去。程沉也立刻跟上，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再次踏响了那不堪重负的老楼梯。
阁楼上，外公伏倒在床边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喘息，嘴角赫然带着新鲜的血迹。那方一首压着“吾妻月华…”字迹的玻璃镇纸，摔碎在他手边不远处，碎片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像一地冰冷的星辰。
黎晚扑过去扶住外公，触手一片滚烫。“外公！外公您怎么样？”她声音带着哭腔。
老人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到黎晚焦急的脸，又似乎看到了她身后的程沉。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手指死死抓住黎晚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他拼尽全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模糊却清晰无比的字音：
“月…华…许…墨…危…险…”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晕厥过去，抓着黎晚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外公！！”黎晚的惊呼声撕破了雨夜。
程沉己经蹲下身，迅速检查老人的脉搏和呼吸，同时掏出手机：“叫救护车！快！”
在黎晚颤抖着拨打电话的间隙，程沉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玻璃，扫过老人刚才紧抓黎晚手臂的位置——在黎晚深灰色的开衫袖口上，赫然留下了几道带着血丝的抓痕。而老人最后吐出的那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程沉的心头。
月华。许墨。危险。
外婆林月华的名字，日记中出现的“许先生”，以及一个明确的警告——“危险”。
1947年的秘密，带着血腥的气息，以最残酷的方式，汹涌地冲破了时光的褶皱，降临在了这个风雨飘摇的雨夜。铁盒里的谜题尚未解开，新的危机己迫在眉睫。而外公，这位唯一的知情者，此刻生死未卜。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重重地敲打着书店老旧的窗棂，仿佛在为这个陷入漩涡的家，敲响着沉闷而急促的鼓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