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考古发掘般的谨慎,在潮湿冰冷的砖墙上移动。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陈年纸张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时光沉淀下来的沉寂。唯一的光源是他头上戴的强力头灯,惨白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墙上斑驳的苔痕和剥落的灰浆。
“你确定图纸上标的是这里?”黎晚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紧张的回音。她抱着手臂站在程沉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地下室特有的阴冷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头灯的光晕边缘,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
“市政档案馆找到的1947年原始结构图不会错。”程沉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手指没有停顿,“图纸显示,这面墙后面,原本应该有一个废弃的小型防空洞储藏间,入口就在这个位置。但后来被填埋封死了,外面砌了这层砖。”他的指尖拂过一块块冰凉的青砖,“找找看,有没有哪块砖的触感、颜色或者接缝与周围不同…”
黎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也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在另一片区域仔细搜寻。外公病弱的样子、那张冰冷的改造通知单、昨夜书店里被移动的书架形成的巨大齿轮、还有程沉带来的关于“许墨”和地契的惊人信息…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这个可能存在的暗格,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吗?还是另一个危险的入口?
时间在无声的搜寻中一分一秒流逝。地下室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手指划过粗糙砖面的沙沙声。绝望的情绪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黎晚的心。
突然,程沉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手指停留在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砖上。
“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黎晚立刻凑过去。在头灯强光的照射下,那块砖的表面,似乎…真的有些不同。砖体颜色比周围的略深一点点,而且,在它靠近边缘的地方,用极其精细、几乎与砖面融为一体的浅浮雕手法,刻着一个微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图案——
一个精巧的齿轮!与他在书店外墙发现的微型齿轮形状极为相似,也与昨夜那个由书架构成的巨大齿轮轮廓呼应!
“和图纸上标记的入口中心点位置重合。”程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他伸出食指,用指腹用力按向那个齿轮图案的中心。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黎晚屏住了呼吸。
程沉加大了力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中清晰可闻的机械声响起!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砖墙内部传来。就在那块刻着齿轮的青砖旁边,几块砖石构成的墙体,竟然缓缓地向内凹陷、滑动,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烈、带着腐朽气息的冷风从洞口内猛地涌出,吹得两人的头发和衣角都飘动起来。
暗格!真的存在!
就在洞口完全呈现的瞬间,站在程沉侧后方的黎晚,毫无预兆地感到眼前猛地一花!她的色觉障碍——那种对红绿色分辨轻微迟钝、偶尔在强光或情绪激动时会出现的视觉异常——在这一刻骤然加剧!
仿佛有人瞬间抽走了世界所有的色彩饱和度。眼前的一切——程沉黑色的背影、头灯惨白的光束、潮湿的砖墙、幽深的洞口——都像被浸泡在陈年的显影液里,急速褪色、发黄、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定格成一幅只有深深浅浅灰度的、晃动不稳的老照片!视野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闪烁的噪点。
“呃…”黎晚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眩晕感袭来。
“怎么了?”程沉立刻回头,头灯的光束扫过黎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没…没事,老毛病。”黎晚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视野的褪色感和噪点稍微减轻了一些,但整个空间依旧笼罩在一种陈旧发黄的色调里,挥之不去。她甩甩头,“快看看里面有什么!”
程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将头灯光束对准了漆黑的洞口内部。里面空间不大,似乎只是一个浅浅的凹槽。光束下,一个大约一尺见方的生锈铁盒静静地躺在厚厚的积尘中。盒盖是平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边缘一圈粗粝的锈迹。
程沉戴上手套,小心地将铁盒取了出来。铁盒入手沉重冰凉。他将盒子放在地下室中央一张废弃的破木桌上。黎晚也顾不得视觉的异常,凑到桌前。
盒盖上没有锁,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蚀刻痕迹。程沉用软毛刷轻轻拂去盒盖中央的浮尘。在灯光下,一行蚀刻的德文字母显露出来:
“Der Zeit Leben geben, nicht dem Lebe.”
(给时间以生命,而非给生命以时间。)
又是德文!黎晚的心跳加速,瞬间联想到了日记本里那片枫叶背面的德文单词。这绝不是巧合!
程沉的眉头也紧紧锁起。他用工具小心地撬开锈死的盒盖边缘。盒盖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终于被打开。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骇人的东西。盒子里只有几样东西:
1. 几张折叠整齐、但边缘己严重脆化的电报纸。
2. 一枚小巧的、黄铜质地的、造型极为精密复杂的齿轮徽章,中心镶嵌着一小片深蓝色的珐琅,上面用极细的金线勾勒出星辰的图案。徽章背面,清晰地刻着两个花体字母:H.L。
3. 半张烧焦的泛黄照片。照片残留的部分,隐约可见是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一座西式建筑(像是天文台的穹顶?)前的模糊侧影。女子的旗袍样式和发型,让黎晚的心猛地一跳——像极了外婆年轻时的样子!而男子穿着长衫,身形挺拔,戴着眼镜…
黎晚的呼吸变得急促,她顾不上照片,先拿起了那几张电报纸残片。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上面的字迹是手写的繁体中文,墨水褪色严重,但还能勉强辨认出关键信息:
“…‘HL’计划…启动…关键节点…徐家汇天文台…月蚀…时机…”
“…务必确保‘信使’安全…路线…齿轮…确认…”
“…风暴将至…墨…”
其中一张残片的右下角,有一个清晰的日期落款:
「卅六年十月廿九日」
(即民国三十六年,公元1947年10月29日)
“HL计划…徐家汇天文台…月蚀…1947年10月29日…”黎晚喃喃念出这些关键词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还有‘齿轮’!‘墨’…是指许墨吗?这到底是什么计划?”
程沉则拿起了那枚“H.L”齿轮徽章,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眼神锐利如鹰。“徽章…天文台…月蚀…这不像普通的商业或私人事务。”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倒像是…某种需要精确时间节点和特定地点配合的…秘密行动代号。”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铁盒里的物品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秘密,冰冷而沉重。1947年那个秋天,外婆林月华、神秘的许墨、徐家汇天文台、一次月蚀、一个代号“HL”的秘密计划…这些碎片在褪色的视野中疯狂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惊心动魄的轮廓。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于铁盒中的发现时——
“砰!!!”
一声突如其来、极其沉重的闷响,如同重物狠狠砸落在地板上,猛地从他们头顶——书店的一楼传来!震得地下室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两人悚然一惊,同时抬头!
“上面!”黎晚脸色煞白。
程沉反应极快,一把抓起桌上的徽章和电报残片塞进口袋,合上铁盒:“上去看看!”
两人来不及细想,立刻冲出地下室,沿着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疾步向上冲去。地下室的阴冷和铁盒的秘密被瞬间抛在身后,未知的变故和一楼传来的巨响,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