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市委家属院的铁门在吉普车驶入时发出"吱呀"的声响。
狗剩熄火时注意到门轴上新抹的机油在月光下泛着蓝光——秦紫薇总记得这种细节，就像记得他每次回家都忘记带钥匙。
他推开家门，红烧肉的香气混着蒜蓉青菜的清香扑面而来。
客厅的暖光灯下，秦紫薇系着碎花围裙，正用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尝咸淡，听见动静头也不回："洗手吃饭。"
"好香。"狗剩把公文包搁在玄关，竹篮子从包里探出头，沾着几片新鲜的蘑菇。
他弯腰换拖鞋时，发现鞋柜里多了双儿童雨靴，印着卡通恐龙图案——杨恩又长个了。
厨房里传来"滋啦"的爆炒声，秦紫薇的锅铲在铁锅里翻飞，灶火映得她侧脸发亮。
狗剩凑过去偷瞄锅里的青椒炒肉，被她一肘子顶开："一身泥腥味，洗澡去。"
"遵命，秦书记。"他故意立正敬礼，却瞥见料理台上摊着份红头文件，《关于杨狗剩同志任职市公安局副局长的通知》的标题格外醒目。
热水冲走满身疲惫时，狗剩听见客厅里杨恩脆生生的声音："妈妈！爸爸真的给我带蘑菇篮子啦？"
"嗯，脏死了，先消毒。"秦紫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去拿你的小毛巾来擦。"
狗剩擦着头发出来时，餐桌上己经摆好三菜一汤。
杨恩正跪在椅子上，用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竹篮的每一条缝隙，小脸严肃得像在拆炸弹。
"报告杨恩同志，"狗剩蹲下来平视闺女，"经青山镇防疫站全面检测，此篮子绝对无公害，可放心装载各类蘑菇。"
杨恩"噗嗤"笑出声，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爸爸好傻！"她举起篮子扣在狗剩头上，"这是帽子！"
秦紫薇解下围裙，给每人盛了碗米饭："先吃饭，菜要凉了。"
她夹了块排骨放进狗剩碗里，"李国栋的案子收尾了，省厅今早开了新闻发布会。"
狗剩咬开排骨，酱汁在舌尖化开，带着微微的酒香——是秦紫薇拿手的腐乳烧法。
他瞄了眼茶几上的文件："所以这份调令......"
"组织部的正式文件。"秦紫薇夹了筷子青菜，"你什么想法？"
杨恩突然插话："爸爸要去当大官了吗？"她的小油手抓着竹篮，在桌沿晃来晃去。
狗剩用纸巾包住闺女油乎乎的手指："如果爸爸继续当镇长，每天带你看小猪，好不好？"
"好！"杨恩眼睛亮起来，"还要看小鸭子！"
秦紫薇放下筷子，指尖在调令上轻轻一点："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正处级，多少人挤破头的位置。"
她的目光扫过狗剩晒脱皮的后颈，"但你好像己经决定了？"
"紫薇，"狗剩盛了碗紫菜蛋花汤推给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选择去青山镇吗？"
"因为那里穷？"
"因为那里像我的老家。"狗剩搅动着汤勺，"村民吵架会拿锄头，但谁家孩子考上大学，全村凑学费。"
他指了指窗外，"而在这里，"他的手指转向杨恩正摆弄的竹篮，"连蘑菇都得超市买。"
秦紫薇突然笑了，夹起块姜片丢进他碗里："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起身从书房拿来个文件夹，"看看这个。"
文件里是《青山镇升级县级市规划方案》，扉页盖着省政府的公章。
狗剩翻到第三页，手指突然顿住——"建议杨狗剩同志任首任市长"的字样赫然在目。
"这......"
"省委组织部的意思。"秦紫薇抿了口汤，"不过你要想清楚，县级市市长要处理的可不只是养猪种菜。"
杨恩突然把竹篮扣在自己头上，奶声奶气地宣布："我是蘑菇市长！"
夫妻俩同时笑出声。
狗剩揉着闺女柔软的头发，望向窗外的月色。
那里有青山镇的轮廓，有重建工地的灯火，还有老陈头等着请他吃的杀猪菜。
"我选青山镇。"他轻声说。
秦紫薇的嘴角微微上扬，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进他碗里："吃饭。"
---
晨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狗剩睁开眼时，秦紫薇己经换好运动服在系鞋带。
她左腕的智能手表亮着蓝光，显示心率68——这是她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自律。
"六点半，"她瞥了眼赖床的丈夫，"杨恩的家长会九点开始，你别迟到。"
狗剩裹着被子蠕动："再睡五分钟......"
"杨市长，"秦紫薇一把掀开被子，"青山镇升级文件今天上午十点要你签字。"
冷空气激得狗剩一骨碌爬起来，抓起床头的衬衫就往身上套，秦紫薇皱眉拎起衣服闻了闻："昨天的？"
"干净的！就穿了八小时......"
"脱了。"她拉开衣柜，扔来件熨好的蓝衬衫，"今天要见省委组织部的人，别给我丢脸。"
狗剩边系扣子边嘟囔："当年你见我时，你说就喜欢我不修边幅......"
"当年你腹肌有八块。"秦紫薇拍开他试图偷拿油条的手，"现在只剩一块了。"
杨恩抱着竹篮冲进卧室，小黄鸭睡衣歪歪扭扭："爸爸！我的蘑菇帽子呢？"
"在......"狗剩环顾西周，突然僵住，"你昨晚不是放沙发上了吗？"
秦紫薇扶额："被阿姨当垃圾扔了，今早垃圾车己经......"
杨恩的嘴一扁，眼眶瞬间红了，狗剩一个箭步冲过去，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东西："看！爸爸做了备份！"
那是个迷你竹篮，只有巴掌大，篮柄上系着红绳，杨恩破涕为笑："这么小怎么装蘑菇呀？"
"装特别的蘑菇。"狗剩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把晒干的香菇，"这是青山镇的特产，等爸爸当了市长，带你去采新鲜的！"
早餐桌上，秦紫薇划着平板电脑处理邮件，突然抬头："对了，冯煜涵调回来了。"
狗剩的豆浆勺"当啷"碰在碗沿："前女友那位？"
"嗯，任市局技侦支队支队长。"秦紫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俩老搭档了。"
"纯粹工作关系！"狗剩举手投降，"是她当年榜上罗副市长甩了我......"
杨恩突然举手："我知道！冯阿姨眼睛会发光！"他模仿机械眼转动的样子，逗得秦紫薇笑出声。
市委大楼前，狗剩的吉普车在停车场显得格格不入，保安老张笑着打招呼："杨镇长，哦不，该叫杨市长啦！"
会议室里，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正在宣读文件："......经研究决定，撤销青山镇建制，设立青山县级市，杨狗剩同志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掌声中，狗剩摸到口袋里的迷你竹篮。
他想起清晨离家时，秦紫薇替他整理领带的指尖，杨恩印在他脸颊的口水吻，还有老陈头托人捎来的那坛酸菜——
此刻正在他办公室的柜子里，飘着熟悉的香气。
"杨市长？"秘书小声提醒，"该您表态了。"
狗剩站起身，会场安静下来。
他掏出竹篮放在讲台上："这是青山镇孩子送我的礼物，里面装着乡亲们的期待。"
他顿了顿，"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当官要像编竹篮——经得起日晒雨淋，装得下酸甜苦辣。"
散会后，新配的公务手机响个不停。
狗剩划开屏幕，是秦紫薇发来的照片：杨恩戴着那顶可笑的迷你竹篮，正在幼儿园讲台表演"我的市长爸爸"。
他笑着拨通电话："秦书记，晚上吃什么？"
"食堂。"秦紫薇的声音带着笑意，"杨市长要习惯新身份，从吃机关食堂开始。"
挂掉电话，狗剩望向窗外。
远处的青山在阳光下苍翠欲滴，那里有等待重建的村庄，有待修的公路，还有无数个像老陈头那样朴实的笑脸。
他整了整衣领，蓝衬衫的袖口己经沾上了钢笔水。
秘书穆晓晓，是中海市某名牌大学博士生毕业，她抱着文件匆匆走来："杨市长，朱家村的规划方案需要您过目......"
"好。"狗剩接过文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帮我联系下农科院，问问富硒油菜的改良品种......"
走廊的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枝头，歪头看着忙碌的新任市长。
春风拂过，带来远山泥土的芬芳，和崭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