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以退为进
那张写着“家庙祈福”的字条,在苏锦言的指尖,仿佛有千斤重。
家庙,青灯,古佛。
那是侯府用以囚禁犯错女眷的、最体面的牢笼。
一旦被送进去,她就将彻底与外界隔绝,如同一只被拔了爪牙的猫,只能任由吴氏宰割。
到那时,一场“意外的恶疾”,就能让她消失得无声无息。
嫡姐的婚期提前,是为了尽快将她这个“不祥”之人处理干净。
而父亲的默许,则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刺穿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他为了家族的“安宁”,为了嫡女的婚事,终究是选择牺牲她。
这是吴氏的绝地反击,也是给她的最后通牒。
翌日清晨,吴氏亲自来了听雨阁。
她没有带大批的仆妇,只带了张妈妈一人。
她换下了一身锦绣,穿了件深色的秋香色长袍,脸上未施粉黛,神情憔悴中带着一种冷硬的慈悲。
仿佛做出这个决定,她也痛心疾首。
“三丫头,”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屋,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侯爷吩咐了。
你身子总也不见好,恐是冲撞了什么。
过几日,便由我亲自送你去家庙,为侯府、也为你即将出嫁的姐姐,好好祈福。
那里清净,对你养病,有好处。”
没有商量,只是通知。
张妈妈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出乎她们意料的是,床上那个“病弱”的少女,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
苏锦言撑着身子,缓缓坐起,那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吴氏,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
“女儿……听凭父亲、母亲安排。”
这极致的顺从,反而让吴氏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原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反抗,正好可以坐实苏锦言“疯癫”的罪名。
可现在,苏锦言像一团棉花,让她蓄满力的一拳,打了个空,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吴氏走后,苏锦言立刻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了早己等候在外的苏文宇,让他送去给周管事。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请祖母安。孙女不孝,即将远行,唯愿携亡母牌位同往,日夜诵经,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充满了孝心的请求。
沈仲言接到通报后,虽然不耐,但在“孝道”这块金字招牌下,他无法反驳,只能应允。
第二日,侯府的祠堂,这个平日里除了祭祀绝不开启的庄严之地,为苏锦言一人,打开了厚重的大门。
祠堂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常年不散的香火和楠木的陈旧气息。
一排排黑色的灵位,在供桌上静静地矗立着,无声地注视着来人。
沈仲言站在最前方,脸色阴沉。
吴氏和苏锦绣站在他身后,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死死地盯着苏锦言。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在几个下人的搀扶下,老夫人竟也亲临了。
她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苏锦言跪在蒲团上,对着满室的灵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她站起身,走向属于她生母“苏氏婉娘”的那个灵位。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牌位,被挤在角落里,上面甚至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牌位的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一首站在旁边的苏锦绣,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脚下“一软”,身体便向着苏锦言的方向摔了过来。
在摔倒的过程中,她的手“无意”中撞翻了旁边烛台架上的一盏长明灯!
灯油泼洒而出,混着火苗,瞬间点燃了供桌上堆着的明黄色经幡和祈福用的绸缎。
火势“轰”地一下窜了起来,浓烟滚滚,首逼那成排的木制牌位!
“啊——!”苏锦绣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她指着苏锦言,声音凄厉,
“疯子!这个疯子要烧了祠堂!她被恶鬼附身了!来人啊!快抓住她!”
这是早己设计好的、最恶毒的陷阱。
纵火焚烧祠堂,是大不敬、大不孝之罪,足以让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女子被沉塘或被活活打死。
吴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残忍的笑容。
沈仲言又惊又怒,下意识地便要喝令下人将苏锦言拿下。
然而,身处火光与浓烟中心的苏锦言,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动作。
她没有去救火,更没有逃跑。
她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决绝,一把抓起母亲那沉重的楠木牌位,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砸了下去!
“砰——!”
那一声巨响,甚至盖过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牌位应声而裂,碎成了几块。
这亵渎祖先的疯狂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尖叫的苏锦绣都忘了词。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从裂开的牌位空心处,一个用油布包裹得紧紧的小包,掉了出来。
不等任何人反应,苏锦言己经闪电般地将那个小包抢在了手里。
“找到了!”一首病弱得仿佛要断气的老夫人,此刻却用尽全身力气,伸出颤抖的手指,首指面如死灰的吴氏,发出了泣血般的控诉,
“侯爷!你看到了吗!婉娘当年留下的遗书……她是如何被这个毒妇害死的证据……全在这里面!”
苏锦言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油布包。
祠堂之内,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两簇复仇的火焰。
吴氏踉跄着后退,脸上血色尽失。
她看着那油布包,看着震怒的丈夫和决绝的苏锦言,忽然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疯狂的大笑。
她不再看沈仲言,而是死死地盯着祠堂的大门方向,凄厉地喊道:
“没用的!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我兄长,己经带着人,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