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困兽之斗
吴氏那声凄厉的尖叫,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划破了祠堂内凝固的空气。
“我兄长,己经带着人,在路上了!”
这句话,让刚刚倾向于苏锦言的天平,瞬间剧烈地晃动起来。
吴氏的兄长吴大,是京城有名的大皇商,富可敌国,更重要的是,侯府近半的产业,都与吴家有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联系。
这不是一个人的到来,这是一张足以压垮定安侯府的巨大罗网。
苏锦言的心,沉了下去。
她手握着血证,却发现这证据,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或许轻如鸿毛。
祠堂内,火光,浓烟,牌位,罪证,以及即将到来的强权,构成了一个让她无处可逃的绝境。
几乎就在吴氏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大步流星地跨入了祠堂的门槛。
来人正是吴大。
他穿着一身墨色暗纹的锦袍,腰间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而冷酷的笑容。
他身后没有带一个护卫,但他一个人,就仿佛带来了一支千军万马。
他对祠堂内的火光和混乱视若无睹,甚至没有看他那状若疯癫的妹妹。
他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首首地锁定了主位上的定安侯沈仲言。
“侯爷。”吴大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
“家宅不宁,可以理解。
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被我宠坏了,性子是骄纵了些。
夫妻之间,有什么误会,关起门来说开便是。
何必为了小辈的几句胡话,伤了两家的和气?”
他一开口,就将“谋杀主母、贪墨家产”的滔天大罪,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夫妻误会”和“小辈胡话”。
他不是来请罪的,他是来施压的。
沈仲言的脸色,变得像祠堂外的青石板一样,又冷又硬。
吴大的话,每一个字,都在提醒他,撕破脸的后果。
吴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扑到兄长身边,哭诉道:
“兄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小贱人和老不死的联手,伪造证据来诬陷我!
她们就是要毁了锦绣的婚事,毁了我们侯府啊!”
苏锦绣也连滚带爬地躲到自己舅舅的身后,寻求庇护。
一时间,祠堂内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峙。
吴氏兄妹,代表着财富与利益,咄咄逼人。
而苏锦言和老夫人这边,除了手中的一纸罪证,便只剩下满腔的悲愤与无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仲言身上。
他,将做出最后的裁决。
苏锦言知道,此刻再多的言语辩驳都己无用。
她必须给父亲一个无法拒绝的、只能选择她的理由。
她没有看咄咄逼人的吴大,也没有理会哭诉的吴氏。
她只是捧着那个油布包,一步步地,走到了沈仲言的面前。
她缓缓地,解开油布,露出了里面一封己经泛黄的信件。
“父亲,”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见,
“女儿不求您为我做主。这封信,不是罪证。这是……我母亲临终前,写给您一个人的。”
她将信高高举起,却没有呈上,而是用行动表明——这封信的内容,只有你,她的夫君,才有资格看。
她将这场关乎利益的审判,强行拉回到了一个亡妻与丈夫之间的、最私密的诀“别之上。
吴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安。
沈仲言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信纸很薄,带着岁月的痕跡。
上面的字迹,娟秀而熟悉,是他年少初见时,就刻在心里的模样。
他展开了信。
信的内容并不长,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也没有对吴氏恶行的详细描述。
那只是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低语。
她写着他们初见时的那棵海棠树,写着他为她描眉时的笨拙,写着她怀上女儿时的喜悦。
她告诉他,她这一生,了无遗憾。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血泪凝成的话:
“侯爷,夫君。若有来世,不愿再见。
只求您,看在女儿流着沈家血脉的份上,让她平安长大。
护好她,就像……护好当年的我。”
一行清泪,从沈仲言这个素来冷硬的男人眼中,滚落下来。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子,想起了她是如何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拿出自己的全部嫁妆,助他走上青云路。
而他,却在她死后,任由她的女儿,在这个家里,被磋磨成一个痴傻的、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
那封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多年的心。
愧疚、悔恨、与滔天的愤怒,如火山般爆发。
吴大还在步步紧逼:“侯爷,意气用事,可不是生意人的做法。为了一个己经没用的人,得罪我吴家,不值当。”
沈仲言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然后,他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了算计,没有了权衡,只剩下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纯粹的怒火与杀意。
他没有看吴大,而是死死地盯着吴氏,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来人。”
“将这个毒妇,和她那个孽种,给我拿下!锁入柴房,听候发落!”
“兄长!”吴氏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
沈仲言这才将目光转向吴大,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至于你,带着你的‘和气’,滚出我定安侯府!从今往后,我沈家与你吴家,恩断义绝!”
话音未落,如狼似虎的护院己经冲了进来,将还在尖叫的吴氏和苏锦绣死死按住。
大局己定。
吴大看着眼前这幕,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怨毒地看了一眼沈仲言,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在跨出祠堂门槛时,他忽然停下,回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正被拖走的、绝望哭喊的苏锦绣身上。
他对着自己的外甥女,无声地,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