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针尖上的棋局
苏锦言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件由赵姨娘亲手缝制的、绣着精致兰草的衣物上。
那针脚,细密、平整,带着一种寻常绣娘所不具备的、内敛的灵气。
“双面绣”。
这门近乎失传的、传说中能在一块丝帛的两面,绣出不同图案的绝技,是赵姨娘身上最大的谜团。
一个出身江南的普通绣娘,怎会掌握这种曾被列为宫廷秘技的针法?
苏锦言知道,要将手伸进皇宫,去赴淑妃那场“寿宴”,她不能靠自己。
她需要一把能穿透宫墙的、最隐秘、最锋利的“针”。
而这根针,或许,就握在府里这位最不起眼的、与世无争的姨娘手中。
清雅居内,一如既往的安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赵姨娘的身上。
她正低着头,教导儿子苏文宇读书,神情专注而温柔。
自从李氏“病故”后,苏文宇便被养在了她的名下,母子俩的日子,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稳,也更小心翼翼。
看到苏锦言亲自前来,赵姨娘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行礼。
苏锦言没有绕圈子。她屏退了下人,开门见山:“二娘,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她将淑妃寿宴的事,以及侯府打算备一份“别出心裁”的寿礼,都简单说了一遍。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赵姨娘那双常年握针、保养得极好的手上。
“我听闻,二娘会一手‘双面绣’的绝活。”苏锦言的声音很轻,“我想请二娘,为侯府,为我,绣一幅‘贺寿图’。”
“啪嗒。”
赵姨娘手中的绣花针,掉落在了地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手藏进了袖子里,不住地摇头,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不……不……小姐,您听错了。”
“妾身……妾身只是会些粗浅的针线活,哪里会什么‘双面绣’……那样的宫廷绝技,妾身……不敢当,不敢当啊!”
她的反应,激烈得近乎失态。那份对“宫廷”二字本能的恐惧,证实了苏锦言的猜测。
苏锦言没有逼她。她只是弯下腰,捡起了那根掉在地上的绣花针,轻轻地放在桌上。
“二娘,您怕什么?”她的声音很柔,像春风,能拂开人最坚硬的伪装,“您是怕那手艺,会给您和宇儿,带来麻烦吗?”
她看着赵姨娘那双惊恐的眼睛,继续说道:“可您觉得,如今的定安侯府,还是一处可以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吗?”
“吴氏倒了,李氏也走了。但他们的主子,还好好地,坐在那高位之上。”
“我们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若不想着自己划桨,便只有船毁人亡一个下场。”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二娘,您这手艺,真的是在江南学的吗?”
“据我所知,真正的‘双面绣’,绣的,不仅仅是图案……”
苏锦言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像一记重锤,彻底击溃了赵姨娘的心理防线。
她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知道,自己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在这个年少的、看似柔弱的庶女面前,己经无所遁形。
苏锦言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许久,赵姨娘才用一种近乎漂浮的声音,说出了真相。
她,根本不是什么江南绣娘。她本姓“林”,是宫中绣坊里,一个专门为皇室成员缝制贴身衣物的、最低等的宫女。
而她那手“双面绣”,也并非用来绣什么华美的图案,而是绣坊里一种最隐秘的、用以传递消息的暗号针法——“飞鸟篆”。
可以用不同的丝线,在衣物的夹层里,绣出外人无法察觉的、只有特定人才懂的“密文”。
“当年……当年我无意中,撞破了……撞破了二皇子妃身边的人,与吴氏的接触。”
赵姨娘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的回忆,“我怕被灭口,便想尽办法,求到了当时还未出阁的、您母亲的面前。”
“是她,是大小姐(苏锦言生母),心善,为我伪造了‘病死’的文书,将我从宫里偷带了出来,又给了我一个‘赵氏’的身份,纳我入府,才保住了我这条贱命。”
真相大白。
赵姨娘,是母亲当年救下的人。她对母亲,有着至死不渝的忠诚。
而她之所以一首隐忍懦弱,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不给这个家,带来任何来自宫中的麻烦。
苏锦言站起身,对着赵姨娘,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二娘,过去,是我误会您了。”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真诚与敬意,“我今日,更不是来逼您。”
“我只是想,完成我母亲,当年未完成的事。她救了您,是想让您好好活着。”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府中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都能真正地平安一世。”
她看着赵姨娘,一字一顿地说:“我需要您的那根‘针’。”
“我需要您,教我‘飞鸟篆’。然后,为我绣一件能送进宫里,送到那位‘老太医’眼前的——寿礼。”
赵姨娘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清澈而坚定的眼睛,许久,许久。
她擦干了眼泪,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床边,从一个最隐秘的暗格里,捧出了一只小小的、早己褪色的木匣。
她打开木匣,里面是全套的、最精巧的绣花工具。
赵姨娘从匣中,取出了一枚与众不同的、尾部带着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倒钩的银针。
她将针递给苏锦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的声音,轻声说道:
“小姐,要用‘飞鸟篆’绣出能骗过所有人的密文,需要一种用金蚕丝和鲛人泪制成的……‘天水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