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尺素之约
那只由上等紫竹制成的信筒,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靖王楚天奕的体温。
这不是一件工具,这是一份盟约,一根无形的线。
线的这头,是她,是刚刚在血与火中,为自己和侯府,挣得一丝喘息之机的苏锦言。
而线的那头,是一位心思深沉、权势滔天的皇子。
周忠退下后,她独自站在月下,着那光滑的竹筒。
她知道,从她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她与靖王之间,那份脆弱的、互相忌惮的平衡,就将被打破。
她将彻底地,从一个被动的、挣扎求生的溺水者,变成一个主动踏入惊涛骇浪的掌舵人。
苏锦言没有立刻写信。
她回到书房,将自己关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在白纸上,一遍遍地推演着当前的局势。
二皇子、三皇子、靖王,三足鼎立。
而她定安侯府,就是夹在三足之间的一块肥肉,谁都想咬,却又怕被另外两方趁虚而入。
她若向靖王求助,便落了下乘,等于承认自己无能,只能依附于他。
她若向靖王献策,又显得过于急切,暴露自己的野心。
最终,她研好了墨,取出一张极小的、薄如蝉翼的丝帛。
她提笔,写下的,不是陈述,不是请求,而是一个问题。
一个只有真正的棋手,才能看懂的问题。
——“二哥演罢,三哥登场。殿下坐山观虎斗,赠我此楼,是为隔岸观火,还是为添柴助燃?”
写完,她将丝帛卷好,塞入信筒,绑在了那只早己等候多时的信鸽腿上。
她走到窗边,亲手将那只鸽子,送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苏锦言正式以“宗女”的身份,开始掌管侯府内务。
她重新核定了各处的用度,赏罚了几个阳奉阴违的下人。
又亲自去福安堂,向老夫人请教如何看那些错综复杂的田庄和铺面的账册。
她做得有条不紊,从容镇定,仿佛己经忘了那只飞出去的、可能带回雷霆震怒,也可能石沉大海的鸽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始终悬着。
这天下午,沈仲言来到了听雨阁。
他看着女儿正在条分缕析地处理着府中积压的事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锦言,”他犹豫着开口,“如今,我们既然己经与靖王殿下,达成了‘盟约’。”
“你看,是不是可以……请殿下出面,为爹爹在朝中的位置,疏通一二?”
“或者,为族中几个不成器的子弟,谋个好差事?”
在沈仲言看来,这笔“投资”,是时候要求回报了。
苏锦言停下了手中的笔。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脸上那熟悉的、对权力的渴望,平静地摇了摇头:“父亲。”
“我们侯府,是一艘刚刚经历过风暴的大船。”
“此刻,最要紧的,不是去追逐什么新的航线,而是修补船身上的每一个漏洞,加固我们的桅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凉意:“我们现在,向靖王殿下求的任何一份恩典,将来,都要用侯府的血肉去偿还。”
“我们的目标,是两不相欠。而不是,从一个泥潭,跳进另一个火坑。”
沈仲言被女儿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悻悻地离去。
第三天的深夜,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咕”声,将苏锦言从浅眠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己经落下了那只熟悉的信鸽。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筒。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靖王的回答,将决定她所有的谋划,是成功,还是失败。
她倒出里面的丝帛,展开。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分析,也没有亲切的问候。
只有寥寥数语,字迹风骨天成,力透纸背。
——“火候未到,尚需添薪。淑妃寿宴,在即。”
苏锦言看着这短短的十二个字,瞳孔,却骤然收缩。
她的心,在这一刻,狂跳起来。
靖王,看懂了她的问题,并且,给出了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不仅回答了她,更像一个真正的盟友,或者说,像一个更高明的棋手,为她,指出了下一步棋,该落在何方!
淑妃,三皇子的生母。淑妃的寿宴,将是三皇子一派,近期最大的盛事。
靖王的意思是,菊花宴,只是开胃小菜。
他要她,将火烧得更旺,烧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要她,在淑妃的寿宴上,再送三皇子一份“大礼”!
这个男人,好大的胃口!好狠的心计!
苏锦言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极致的兴奋。
她将那张丝帛,凑到烛火前,看着它,一点点地,化为灰烬。
她赢了。她用自己的智慧,赢得了这位皇子平等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欣赏的对待。
他不再把她当成可以被随意舍弃的棋子,而是一个可以共同谋划的“执刀人”。
苏锦言在房中,来回踱步。
淑妃的寿宴,是在宫中。她一个侯府的宗女,要如何才能将手伸进那座看守森严的皇宫大内?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妆台上,那几件由赵姨娘亲手为她缝制的、绣工精巧的衣物上。
她喃喃自语:
“或许,是时候,去见一见我那位会一手‘双面绣’的赵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