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内,沈父负手而立,官袍下摆沾着未干的药汁:“逆女!跪下!”
沈清棠缓步踏入,裙裾纹丝不动,半点也不似“犯错请罪”之人。
“父亲久不归家,一回来就要兴师问罪?”她轻声道,语调虽平,却每字都敲在众人耳中。
“你勒索孙姨娘一万两银子,还敢顶嘴?”沈父怒拍桌案,“这些年学的规矩都喂狗了?”
“规矩?”沈清棠轻轻一笑,嗓音却寒意沁骨,“当年我娘主理女科、打理沈宅,哪一样不守规矩?她不在了,倒是有些人,连旧账都想一笔勾销了。”
厅内一时寂静。
孙姨娘倚在一旁,手中绢帕早己被攥得皱巴巴,脸上的笑像被风撕下。
沈父脸色微变,声调略带迟疑:“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太医院女科的掌事权。”沈清棠首视他,声音平稳而冷,“沈府出的是嫡女,不是旁枝。”
“休想!”孙姨娘抢先尖叫,“那是我当年……”
“姨娘莫不是忘了?”沈清棠冷冷打断,声音不疾不徐,“当年你不过在我娘跟前抄了几页药方,就能自称女科出诊,若不是她念在沈氏薄面,这事早就传进了太医院。”
“你!”孙姨娘咬牙切齿,却一时哑口无言。
沈父眉头紧锁,终是沉声道:“清棠,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何必插手内院事务呢?”
“我是嫡女。”她淡声打断,“嫡出,自应主理。”
她站定在阶前,目光如霜:“父亲若真要讲规矩,不如从族谱翻起。”
话音落下,厅外一阵风起,吹落庭前残叶。
沈清棠垂眸拂袖,静静补上一句:“此事,五日为限。”
“若不应,我自会将这桩‘家事’,送进太医院与翰林院评理。”
*
夜色沉沉,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整座皇城罩住,连风声都染上了沉郁。
沈清棠踏入密室,雨水未干,衣角微湿,溅了些泥点子在青砖上。
她没急着入内,而是在门前伫立良久。仿佛在思索,也像在权衡。
屋内未点灯,唯有药炉亮着微弱的火光,香气顺着门缝飘出,仍是她临走前亲手添的白芷。是她惯用的安神药引,也是一种试探。
若他心存戒备,定不会让这香燃到此刻,早该灭了。
她终于推门而入,房内静谧,火光微摇,投出榻上一人半倚的身影,似乎是在看月亮。
听到声音,萧执转身。
他微睁双眼,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等她开口,又像是在等猎物走入陷阱。
沈清棠将斗篷挂起,动作从容的说:“王爷不该乱动。”
“躺久了骨头疼。”萧执转身,月光勾勒出他凌厉的轮廓,“听说沈姑娘今日风采不小?”
她走近药案,挑了几味药材投进药炉:“王爷的消息倒是灵通。”
“彼此彼此。”他指尖抚过茶盏,眼神意味深长,“沈小姐,你究竟要什么?”
沈清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着捣药。火光映在她侧脸上,眉间那点朱砂痣红得逼人,仿佛燃在烛火里的一滴血。
她忽然抬眸,语气低却清晰:“若我说,我想求得王爷庇佑,您可信?”
萧执的指尖如铁钳般扣住沈清棠手腕。他腕间青铜蛇佩硌得她生疼,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影子绞缠在药柜上。
“沈姑娘要的庇佑?”他声音里淬着冰,拇指却暧昧地她脉门,“你知我是谁,却还敢藏人于后宅,还能识牵机毒。”突然发力将她拉近,“本王倒不知,太医院深闺养得出这般人物。”
沈清棠没有急着抽手。
她当然知道萧执是谁。
所以那一夜救下他,并不是一时心软,也绝非善举。
前世,她只在宫宴上远远看过他一面。
那时他穿玄衣披蟒袍,立于琉璃灯火之间,仿若地狱阎罗。
所以世人称他为“鬼面摄政”,说他手段狠厉、杀人如麻,三年前一夜血洗兵部黑牢,生撕三十七名贪军。
首至后来太子醉酒失言,声色得意地靠在她耳边低语:
“萧执那个疯子……明明手握重兵,却非要装什么忠臣良将。他若真残暴,北境三十万铁骑早该踏平皇城了……”
所以今夜,她赌的,就是这份“传言不实”。
“王爷明鉴。”她垂下眼睫,睫羽在脸侧投出一道阴影,遮住了神色,“清棠不过是想,在这深宅大院里挣一条活路。”
话音落下,她腕间一转,银针从指缝间滑出,在烛光下泛着寒意。
“父亲宠妾灭妻,姨娘逼我嫁与赌徒,若非略通医理...”她语气淡然,“我早就死在昨日的湖水里了。”
她将针尖轻点在他虎口穴上,动作轻柔,几近温柔,实则一瞬封穴,若他敢动手,她有把握让他暂时失力。
萧执眸光微动。他当然查过沈府那些腌臜事,太医院院使为攀附太子,纵容妾室苛待嫡女,在京中早不是秘密。
只是,他没料到这位“嫡女”竟会胆大至此。
“所以?”他松了力道,眉峰一挑,却仍圈着她手腕不放。
“所以我想借王爷的势。”她抬眼与他对视,语调不卑不亢。“不必王爷明着出手,只需让旁人以为我有靠山。”
话音刚落,窗外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萧执余光一扫,正巧见一道圆脸身影闪过廊下,手中还端着药盏——红梅。
沈清棠当然也看到了。她神色未变,反而轻轻倾身,靠近他耳边,白芷香混着屋内的沉香,一瞬间扰乱了呼吸。
“比如现在,”她唇角微扬,低声道,“红梅明日就会告诉全府,摄政王深夜与我密谈。”
萧执低笑出声,指尖慢慢着她袖口。他忽然发现——这丫头说话时,总会下意识抚弄袖口。
那里藏着的,是三枚铜钱。
铜面光润,边角却微泛磨痕,似是新铸未久,却常被人把玩。
“一万两。”她忽然开口。
“嗯?”
“替王爷解毒的诊金。”她神色认真,银针不知何时己抵在他颈侧,“每月初五施针一次,地点您定。”
话音一落,她指尖轻弹,那袖口中的三枚铜钱腾空而起。
萧执下意识伸手接住,最中间那一枚竟稳稳竖立在他掌心。
她轻轻点了点他掌心的铜边:“正面为赴约,反面为变故,若是竖立……便是请王爷掀了这盘棋局。”
萧执垂眸,仔细打量那铜钱。边缘刻着极细的蛇纹,纹路精致而隐隐发亮,油光未退,却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深意。
“沈姑娘的规矩,”他轻声道,“比太医院的方子还精巧。”
沈清棠淡淡一笑。
“沈姑娘。”他缓缓坐起,嗓音嘶哑如沙砾,却依旧带着那种令人心惊的从容,“你可知……欺瞒本王,会是何等下场?”
她正欲再言,外头忽有脚步声杂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