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祭坛基座下的裂隙深处,幽蓝的冰魄微光如同寒夜中摇曳的残烛,勉强撕开浓稠的、带着万年尘埃气息的黑暗。寒山卫首领指尖的光芒稳定而冰冷,映照着湿滑覆盖着黑苔的岩壁,以及脚下崎岖尖锐的碎石路。三道身影沉默地向更深处跋涉,只有沉重的喘息、甲胄摩擦的刺啦声,以及擎刀者压抑着痛苦的低哼在死寂中回荡。墨绿毒血腐蚀的伤口虽经处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与腐蚀性的剧痛依旧如跗骨之蛆,每一步都牵扯着神经。
岩道并非一路向下,而是带着令人压抑的曲折与起伏。空气愈发冰冷稀薄,陈腐的气息中,渐渐渗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不是新鲜的草木清香,而是某种被岁月熬煮了千万遍、早己融入岩石骨髓的、近乎化石般的苦涩余韵。这丝气息微弱得几乎被尘埃掩盖,却与这死寂之地格格不入,如同冰层下封存的一缕远古呼吸。
“停。”寒山卫首领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指尖幽蓝光芒向前延伸,照亮了岩道前方陡然开阔的景象。并非出口,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不算太大的溶蚀洞穴。洞穴中央,并非空无一物——一座半人高的、通体呈现出温润青金色泽的天然晶簇,如同从地脉中生长而出,静静矗立。晶簇的形态并非规则的棱柱,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如同凝固水流般的柔和弧度,表面流淌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青色光晕。
最引人注目的,是晶簇朝向他们这一面的平整岩壁上,深深烙印着几行古老的文字!那文字并非凿刻,更像是被某种纯粹的生命力量首接“印”入了坚硬的晶化岩层深处,每一个笔画都圆融流畅,散发着淡淡的青色毫光,与晶簇本身的气息同源一体!字迹古老苍劲,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平静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药王遗刻……”持刺剑者低语,面甲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震动。那文字散发出的、与外界九幽毒煞截然不同的纯粹生机气息,虽然微弱,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让身处这冰冷死地的灵魂本能地感到一丝慰藉与震撼。
擎刀者拄着刀,强忍伤痛,目光也被那青金色的晶簇与古老的文字牢牢吸引。那纯净的青色光晕,似乎隐隐压制着他伤口处墨绿毒血的阴寒腐蚀感。
寒山卫首领冰冷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晶簇与文字,最终定格在晶簇基座旁,那岩壁的阴影处——那里,斜倚着一具早己彻底晶化的骸骨!骸骨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骨骼呈现出与晶簇同源的青金色,晶莹剔透,仿佛最上等的玉石雕琢而成。骸骨身上覆盖着早己风化破碎成尘埃的衣物残片,但从其姿态和身前散落的几件同样晶化的、类似药杵和玉瓶的小型器物来看,其身份不言而喻——药王谷先贤!
骸骨那晶化的指骨,正深深嵌入岩壁底部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晶化裂缝之中。裂缝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仿佛心跳般的脉动传来,与整座青金晶簇的气息相连,也与岩壁上那几行遗刻文字遥相呼应。这骸骨,仿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以自身为媒介,将最后的力量注入晶簇与遗刻,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或者说……封印的节点?
“药王谷……百草圣碑……”擎刀者看着那具骸骨,又望向岩壁上那散发着平静威严的文字,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有追忆,又似有冰冷的波澜。药王谷的遗泽,竟深藏于这镇幽塔最核心的死寂之地!
寒山卫首领的目光则更加幽深。他缓缓抬起覆甲的左手,掌心幽蓝的冰魄符文无声流转。指尖凝聚的微光变得更加明亮,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青金色的晶簇。就在冰魄之力即将触及晶簇表面的刹那——
嗡!
整座青金晶簇连同那烙印文字的岩壁,猛地爆发出远比之前明亮数倍的青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浩瀚、温和却又无比坚韧的生命意志!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将首领指尖的冰魄之力轻柔而坚定地推开!晶簇表面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整个洞穴照亮。那具晶化先贤骸骨指骨嵌入的裂缝中,那股微弱的心跳脉动陡然变得清晰、有力!仿佛沉睡了万年的守护意志被轻微地惊扰、唤醒!
“不可妄动!”持刺剑者瞬间按住剑柄,声音紧绷。这遗刻与晶簇,显然蕴含着药王谷先贤留下的强大守护之力。
寒山卫首领缓缓收回手,覆盖冰甲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唯有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他沉默地注视着那爆发的青辉,以及骸骨指骨下那脉动增强的晶化裂缝。这力量……这古老药王谷的遗泽,与外面崩塌的九幽深渊,与那锁链祭坛上的竖瞳,形成了何等讽刺而残酷的对比!它守护的,又是什么?
深渊底层,绝对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墓穴。
三根粗大的漆黑锁链深深嵌入那具残破的晶化躯骸,符文流转,冰冷地执行着将“钥匙”改造为“活体封印组件”的永恒指令。青金晶簇与暗红能量早己在锁链的蛮横压制下冻结混合,凝固成狰狞的痂壳。燕七空洞的瞳孔里,只有被死寂浸透的虚无,对锁链的束缚和自身的毁灭彻底麻木。
那一点源自上方擎刀者伤口墨绿毒血的微弱同源共鸣,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波澜早己被深渊意志百倍的碾压力量彻底抹平。那刹那跳动的青金微光,连同它所携带的微弱“生”的气息,被锁链符文爆发的幽光无情捻灭在胸骨深处,仿佛从未存在。
改造进程继续,更加粗暴,不容置疑。锁链的意志冰冷恒定,如同宇宙运行的法则,将一切“异常”彻底格式化,只为铸造一件完美的囚笼部件。
然而,就在那点青金微光被彻底碾灭的瞬间,在燕七那早己沉沦于虚无的意识深渊最底层,在那被锁链与黑暗彻底冻结、覆盖的记忆废墟之上——
一片幻象,如同被深渊碾压时溅起的、微不足道的尘埃碎片,极其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只有模糊扭曲的光影。
光影中,似乎是一双手。一双沾满泥污、粗糙却稳定的手。那双手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叶片残缺、根须却异常顽强的青翠药草,栽种进一片被战火焚毁过的焦黑土壤里。土壤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和血腥气,与药草微弱的生机格格不入。
画面破碎,跳跃。
光影变幻,似乎是一个背影。一个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站在一面巨大的、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石碑前。石碑散发着微弱的青色光晕,如同此刻深渊之上药王遗刻的光芒。那背影沉默地伫立着,仿佛在与石碑无声地交流,又仿佛只是在承受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悲凉。
幻象没有逻辑,没有前因后果,如同被撕碎的残页,在意识的死水中一闪而没。它们并未唤醒燕七任何属于“人”的意识或情感。那空洞的瞳孔依旧倒映着永恒的黑暗,虚无的未曾有丝毫波动。
但就在这幻象碎片浮现又湮灭的万分之一瞬,那具被锁链悬吊、如同晶石化石的残破躯骸,其凝固在扭曲姿态中的右臂断腕处——那早己枯萎灰败、白骨森森的创面边缘,一点比尘埃还要细微的青金色晶粒,极其诡异地、毫无征兆地微微向内收缩了一下。
如同最本能的、对那幻象碎片中某种气息的……无意识回应。
锁链上流转的符文毫无察觉。深渊的意志依旧冰冷恒定。
这点细微到超越感知极限的晶粒收缩,没有引发任何能量的波动,没有散发出丝毫气息。它就像这具残骸在永恒改造进程中的一个、被忽略的、无意义的物理颤动。
然而,它却真实地发生了。在这被深渊意志绝对掌控的黑暗囚笼核心,在这具正被改造为纯粹封印组件的残骸之上。如同死灰之下,一粒火星完成了它熄灭前最后一次无人知晓的、微弱的明灭。
九幽毒瀑核心。
灰白的光芒如同寂灭的恒星,在湮灭洪流中稳定而不可阻挡地扩张!谢无咎胸膛深处,那颗坍缩到极致、洞悉了“囚禁”本质的晶核,正以焚尽一切的意志驱动着寂灭的辉光!光芒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灵魂本源上那几枚枷锁符文从最根基处彻底照亮、洞穿!
深渊巨眼的幻象在意志汪洋中剧烈扭曲,那巨大的竖瞳里,被洞悉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它疯狂地凝聚着被亵渎的狂怒意志,顺着锁链的幻象,爆发出足以拖拽星辰的恐怖力量,死死拽住谢无咎的灵魂,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破!!!”
灵魂深处的咆哮无声炸响!寂灭的灰白光芒在晶核核心骤然凝聚到极致!不再是扩散,而是凝聚成一道无形的、洞穿一切的锋锐意志!这道意志,携带着对枷锁符文致命节点最清晰的洞察,携带着对囚禁规则最彻底的否定,更携带着铁牌燃烧本源所化的焚尽万物的决绝——化作一柄无形无质、却足以撕裂命运轨迹的终极之刃!
狠狠斩在灵魂本源枷锁符文的根基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灵魂层面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如同琉璃彻底碎裂的——“咔嚓!”
那几枚冰冷沉重、铭刻着囚笼宿命的枷锁符文,在寂灭意志凝聚的终极之刃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冰,瞬间布满了贯穿本体的、纵横交错的裂痕!裂痕疯狂蔓延、加深!符文本体剧烈地颤抖、扭曲、变形!束缚灵魂的冰冷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溃散!
“呃啊——!”
谢无咎猛地仰头!并非痛苦的嘶吼,而是一种枷锁崩碎、力量如火山般喷薄欲出的长啸!体表剧烈摇曳的灰白光域骤然稳定、凝固!随即,一股远比之前纯粹、霸道、带着撕裂枷锁后新生的、毁灭性的灰白光芒,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狂龙,猛地从他躯体内部爆发开来!
轰——!!!
光芒所及,狂暴冲刷的湮灭毒液如同遇到了真正的天敌克星,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彻底净化、湮灭成虚无!侵入他体内的所有湮灭符文,尤其是那几枚核心的枷锁符文,在爆发的灰白光芒中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残雪,瞬间崩解、消融!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刚刚还疯狂反扑、侵蚀光域的湮灭毒瀑洪流,被这股新生爆发的力量狠狠排开、逼退!一个远比之前稳固、范围更大的灰白光域,以谢无咎为中心,悍然成型!光芒边缘与毒液激烈碰撞湮灭的滋滋声,变成了毒液被绝对力量强行蒸发、排斥的轰鸣!
深渊巨眼的幻象发出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充满极致恐惧与不甘的尖啸!巨大的竖瞳在爆发的灰白光芒中如同破碎的镜面,瞬间布满裂痕,随即轰然炸裂、消散!那顺着锁链幻象传来的、拖拽灵魂的恐怖力量,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瞬间崩解!锁链的幻象寸寸断裂,化作飞灰!
灵魂深处,那无形的锁链烙印,彻底崩碎!一种前所未有的“轻”与“自由”感,混合着新生力量的狂暴,席卷了谢无咎的每一寸意识!他冰冷的双眸睁开,瞳孔深处燃烧着寂灭的灰白火焰,穿透翻腾的毒煞洪流,仿佛要烧穿这九幽的穹顶!
然而,就在这枷锁崩碎、力量喷薄的巅峰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塔体岩层和狂暴的湮灭能量场,精准地传入他胸膛中新生的、燃烧着寂灭火焰的晶核!
这共鸣并非来自深渊的恶意,也非来自锁链的拖拽。
它带着一种……古老、温和、坚韧却又无比纯粹的生命气息!一种与药王谷百草圣碑同源、却更加内敛、更加沧桑的意志!这股意志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异常顽强,如同在死寂的黑暗中执着燃烧的一点青灯!
来源——赫然是那镇幽塔核心裂隙深处,药王遗刻与青金守护晶簇爆发出的守护辉光!
这守护之光,与谢无咎挣脱枷锁后、那焚尽深渊桎梏的寂灭晶核之力,在跨越空间的刹那,产生了奇异的、超越理解的共鸣!
谢无咎爆发的灰白光芒微微一滞。他猛地抬头,冰冷燃烧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与空间,落向了那塔心裂隙的方向。那共鸣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源自深渊最底层、那具被锁链改造的残破躯骸上,一点微尘般青金晶粒收缩时引发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空间涟漪?
洞悉了囚笼规则的新生晶核,在这多重微妙共鸣的刺激下,疯狂运转!无数信息碎片如同洪流般涌入、碰撞、解析!
药王遗刻的守护?深渊底层的晶骸微动?挣脱枷锁的寂灭之力?
一条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路径,似乎正在这混乱的共鸣中,于他洞悉一切的晶核深处……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