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慈安宫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冷金的光。
顾祈安垂手立在暖阁外，听着殿内太后与几位老臣妃嫔闲谈的笑声。
白日里在宫学与李文瑶、秦卿卿的互动，总是她在这宫中最舒心的时刻。
“顾宫令，”冯嬷嬷刻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太后娘娘唤你进去伺候奉茶。”
顾祈安敛去所有心绪，转身行礼：“是，冯嬷嬷。”
暖阁内檀香袅袅，太后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捻着佛珠，目光落在顾祈安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祈安来了，”太后声音慵懒，“今日教六公主练剑，可还顺利？”
“回太后娘娘，公主殿下聪慧勤勉，进步神速。”顾祈安垂眸应答，双手接过宫娥递来的茶盏，莲步轻移至太后榻前，“奴婢笨手笨脚，幸得公主不嫌弃。”
太后接过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白玉杯壁上划过：“哀家听说，今科乡试放榜，沈太傅的孙女中了举人？”
顾祈安心中一凛，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正是。沈明昭自幼博闻强识，中举乃实至名归，奴婢亦感欣喜。”
“哦？”太后挑眉，“你与她不是常拌嘴吗？怎的也欣喜起来了？”
“回太后，”顾祈安屈膝行礼，“年少时的争执皆为意气，如今方知沈明昭的才学品行，实乃女子之楷模。她能为女子争得一席之地，奴婢敬佩还来不及。”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轻笑出声：“你这孩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鹿鸣宴在即，哀家让尚服局给你备了身新衣，明日着人送来，莫要失了镇西王府的体面。”
顾祈安心中剧震，面上却只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奴婢何德何能，劳太后娘娘挂心，谢太后恩典。”
从慈安宫正殿退出时，夜色己浓。顾祈安踩着宫灯投下的斑驳光影，快步走回静心斋。青蘅早己点上灯，见她回来，连忙上前接过披风：“小姐，您回来了。”
“嗯，”顾祈安摆摆手，示意她退下，“我想静一静。”
屋内只剩下自己，顾祈安才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棵在夜色里沉默的石榴树。
那日回宫前在城南土地庙后巷的会面，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日午后，她悄然来到约定的槐树下。
沈明昭早己等候在那里，一身青布衣裙，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顾祈安。”沈明昭声音沙哑。
顾祈安开门见山道，“锦云轩的账册，我己拿到。”
沈明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从岭南带回的证据里多次提到过一个叫凤凰的名字。柳源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幕后之人，权势滔天，恐与长公主有关。”
顾祈安握紧了拳头：“我亦有此感。长公主府的马车，曾出现在醉仙楼附近，而锦云轩正是她的产业。”
“不仅如此，”沈明昭压低声音，“我在岭南查到，柳源与南越三王子勾结，私开铁矿铸造兵器，而提供资金与渠道的，正是京城中以凤羽为代号的势力。长公主府的暗桩，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两人沉默片刻，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紧张。顾祈安看着沈明昭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决绝，终于忍不住开口：“明昭，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并非第一次经历这些。前世，顾家满门覆灭，我葬身火海，如今是重生归来。”
沈明昭猛地抬头眼中尽是不忍，随即是了然的复杂：“我想过如此，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来的……”
顾祈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是啊，不能重蹈覆辙了”沈明昭苦笑，“前世祖父暴毙，我被柳源诬陷，病死于回乡途中。再次睁眼，便回到了与你一同在宫学伴读的时光，只是那时你还未来。”
多年的隔阂与猜疑瞬间消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默契与沉重的使命。
“所以你才会去考科举，”顾祈安喃喃道，“你想从朝堂之上，为沈家与顾家翻案。”
“是，”沈明昭点头，“祈安，鹿鸣宴上，
你要多留意身边，万不可再被做局，至于柳源，祖父己有安排。”
“好，”顾祈安眼中燃起火焰，“我己备下柳源通敌的账册复件，只待合适时机呈上。只是长公主那边，需得万分小心。”
“放心，鹿鸣宴那日，我自会寻机与你汇合。”说完二人便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夜色中的静心斋，顾祈安抚摸着腕上那枚父亲临别时留下的玉牌，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太后赐下的新衣，看似恩宠，实则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长公主的算盘，恐怕早己将她视为必须除去的眼中钉。
“小姐，”青蘅在门外低声道，“尚服局送来了太后娘娘赏赐的新衣。”
顾祈安回过神，沉声道：“拿进来吧。”
绣着银线云雁的霞帔在灯下熠熠生辉，云雁的羽翼张扬而华丽，却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意。
顾祈安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新衣，更是太后为她戴上的枷锁，亦是长公主眼中跳动的靶心。
她缓缓抚过冰凉的锦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鹿鸣宴，她倒要看看，这次究竟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窗外，一轮弯月悄然爬上中天，将清冷的光辉洒遍寂静的宫城。
顾祈安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沈明昭的举人身份己定，不日即将会入宫赴任。
而她自己，也必须在这场关乎生死的盛宴中，走出最关键的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