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西配殿，静心斋。
静心斋房间不大，但陈设精洁，一应俱全。
空气中残留着新打扫过的微尘气息，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熏香，提醒着顾祈安，这里的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控之下。
顾祈安刚进门，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门外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奴婢青蘅，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侍奉顾宫令。”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刻意疏离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顾祈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端坐于书案后的椅子上，声音平稳：“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慈安宫统一制式宫女服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影竹！只是她此刻低眉顺眼，姿态恭谨，与司苑司那个专注侍弄花草的“青梧”判若两人。
她胸前的名牌，己然换成了崭新的“青蘅”二字。
“奴婢青蘅，见过顾宫令。”她依足规矩行礼，头垂得很低，目光落在顾祈安脚前三尺之地，仿佛一个真正初来乍到、谨小慎微的普通宫女。
“抬起头来。”顾祈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青蘅依言抬头，目光迅速而克制地与顾祈安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里，有重逢的激动，有深藏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在深宫中淬炼出的、近乎完美的伪装——忠诚、驯服、略带一丝因太后指派而来的惶恐和不知所措。
她迅速垂下眼帘，恢复了恭顺的模样。
顾祈安心中酸涩又欣慰，影竹的伪装无懈可击。
她站起身，走到青蘅面前，语气带着几分宫令对新下属的审视和考量：“太后娘娘说你侍弄花草是把好手，人也本分。从今往后，慈安宫的花草陈设便由你专责。另外，本官初来乍到，对宫中事务尚不熟悉，你也需从旁协助，跑腿传话，务必勤谨。可明白？”
“奴婢明白！谢顾宫令提点！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青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决心。
“嗯。”顾祈安点了点头，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个普通的宫女。
她转身，状似随意地走向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暮色渐染的精致花木，背对着青蘅，也背对着门口可能存在的窥探视线。
“这慈安宫的花草，瞧着是比别处更精神些。尤其是那几盆绿云，太后娘娘似乎颇为喜爱。”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新来的花匠宫女交代差事。
青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依旧保持着恭敬的距离，顺着顾祈安的目光看去，声音不大却清晰。
“回宫令的话，那几盆绿云是前月江南进贡的佳品，最是娇贵。需得每日晨昏定省，察看土质干湿，光照过烈需移至阴凉，通风不畅又易生虫害。尤其近几日天气转暖，更要留意根部的透气，否则极易闷根腐坏，外表一时却看不出来，待到发现，便己晚了。”
她的话语条理分明，完全是专业花匠的口吻，但“晨昏定省”、“留意根部透气”、“外表看不出来”这些词，在顾祈安听来，却如同暗语。
顾祈安心中了然：青蘅这是在告诉她，慈安宫内外监视严密，尤其是那些不易察觉的暗桩，需要格外小心。
同时，也表明她会在日常照料花草的过程中，利用这个“合理”的身份，替顾祈安留意宫中的风吹草动。
“倒是精细。”顾祈安淡淡评价了一句，转过身，目光落在青蘅身上，“既然你懂得这些，那便好生照料着。太后娘娘的喜好，便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她强调了“本分”二字。
“是，奴婢谨记宫令教诲，必不敢忘‘本分’。”青蘅垂首应道。两人目光再次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恭敬：“顾宫令安好。奴婢春桃，奉冯嬷嬷之命，来给宫令送晚膳并添置些日常用度。”
顾祈安眼神微凝。冯嬷嬷的人，来得可真快。
监视，从不止一层。
“进来吧。”她回到书案后坐下。
一个身材微丰、面容讨喜的宫女端着食盒和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奴婢春桃，给宫令请安。冯嬷嬷说宫令初来辛苦，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清爽可口的，还让奴婢送些新熏的香饼和干净帕子来。”
她动作麻利地摆好饭菜，又将香饼放入香炉旁的小盒，帕子放入衣柜。
眼神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房间，尤其是书案和顾祈安带来的简单行李，最后落在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青蘅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有劳冯嬷嬷费心，也辛苦你了。”顾祈安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温和。
“青蘅，你且随春桃去熟悉一下慈安宫取用物件的地方，日后这些琐事，便由你经手。”
这是将青蘅推到明处，让她去接触冯嬷嬷这条线的人。
既是试探，也是让青蘅尽快融入慈安宫的人事网络。
“是，宫令。”青蘅应下，转向春桃，露出一个略显拘谨的笑容，“春桃姐姐，有劳了。”
春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青蘅妹妹客气了，跟我来吧。”她领着青蘅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回头对顾祈安笑道：“宫令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奴婢或青蘅妹妹便是。”
门被轻轻带上。
殿内只剩下顾祈安一人，桌上的饭菜散发着的香气，精致的瓷碟，清淡的菜式，无一不彰显着慈安宫的体面。
然而，顾祈安却毫无食欲。
她走到窗边，暮色西合，慈安宫殿宇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愈发森严厚重，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太后赐给她一个“帮手”青蘅，明为协助，实为监视。
冯嬷嬷立刻又派来一个热情周到的春桃，名为伺候，实为另一双眼睛。
这慈安宫，看似给了她宫令的尊荣，实则将她置于层层罗网之中，动弹不得，连呼吸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
顾祈安的目光扫过书案，扫过衣柜，扫过香炉旁那盒“新熏的香饼”……冯嬷嬷的手段，从来不会只摆在明处。
这房间，这物品，甚至这饭菜，是否都暗藏玄机？
她缓缓走到桌边，却没有立刻坐下用膳，而是拿起一根银簪，看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香炉旁小盒里的香饼，又用簪尖极其隐蔽地在几碟菜肴的边缘极其轻微地点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