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十万大山腹地。
湿热的瘴气如同无形的巨蟒,缠绕着参天古木,遮蔽了本就稀疏的天光。脚下是盘根错节的虬根和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
沈明昭紧跟在二叔沈翊身后,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因长途跋涉而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祖父沈太傅与外祖动用了埋藏极深的人脉,几经周折,才从尘封的宫廷秘档和流放罪籍的故纸堆里,拼凑出指向岭南的线索——前朝太医院一位姓“姜”的老医正,曾因卷入一桩宫廷秘药疑案而被流放至此,其家族世代行医,据说对天下奇毒异草,尤其是一些早己失传或被列为禁忌的方剂,有着独到的见解。
而“乌玉欢”这种诡谲之物,其源流很可能就与这类禁忌有关。
“明昭,还能撑住吗?”沈翊停下脚步,回头低声问道。
他一身劲装,腰佩短刀,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常年处理沈府暗卫事务的历练,让他在这危机西伏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沉稳可靠。
他深知侄女在贡院遭遇的凶险,更忧心那蜜丸残留对她身体的持续影响。
“无妨,二叔。”沈明昭深吸一口带着腐叶与湿泥气息的空气,努力驱散脑中的昏沉,“我这身子过于羸弱了,要是让顾祈安知道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我的。”
“线索指向的村落,应该就在这山谷深处了。”她摊开一张由京城秘线提供的、绘制得极其简陋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一个名为“樟木坳”的地方。
又艰难跋涉了近一个时辰,穿过一片几乎不见天日的原始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依山而建的简陋村落出现在谷底溪流旁,几十户竹木结构的吊脚楼掩映在巨大的芭蕉叶和樟树林中,显得原始而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中,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和警惕。
村口几个正在溪边浣衣的妇人看到两个明显是外乡人的闯入者,立刻停止了交谈,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孩童们也停止了嬉闹,躲到大人身后,好奇又畏惧地打量着他们。
沈翊上前一步,用尽量温和的语气,以不太熟练的官话夹杂着临时学的几句当地土话,向一位看起来像是村中长老的老人打听:“老人家,打扰了。请问,村里可有一位姓姜的大夫?或者,有没有谁家祖上是从北边……京城那边流放过来的?”
那老人浑浊的眼睛在沈翊和沈明昭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看到沈明昭虽然疲惫却难掩清贵气质的面容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用生硬的官话道:“外乡人,这里没有姓姜的大夫。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什么流放之人。快走吧,山里瘴气重,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
沈翊与沈明昭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反应,太过刻意了。
要么是这村子对外人极度排斥,要么……就是他们要找的人确实存在,并且被刻意隐藏或保护了起来,甚至可能受到了某种警告。
“老人家,我们并无恶意。”沈明昭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恳切的沙哑。
“家中长辈身染奇疾,遍寻名医无果,听闻岭南有隐世圣手,尤其是一位姜姓前辈的后人,或有一线生机。我们是诚心求医,若能指点一二,必有重谢。”她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同时从袖中取出一小块成色极好的碎银。
老人看着银子,又看看沈明昭苍白中透着焦急的脸,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动摇,但最终还是没有接银子,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唉,走吧走吧。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莫要惹祸上身!”说完,竟不再理会他们,转身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朝村中走去,留下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背影。
“惹祸上身……”沈翊咀嚼着这西个字,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这祸,恐怕早就盯上这里了。”
沈明昭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寻常的排外。
那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无奈,更像是在暗示某种更大的威胁笼罩着这个村落,或者说,笼罩着他们可能要找的人。
“二叔,怎么办?硬闯肯定不行,只会打草惊蛇。”沈明昭低声道,目光扫过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警惕视线。
“等天黑。”沈翊当机立断,拉着沈明昭退回了密林的边缘阴影处,“白天目标太大。这村子不大,夜里摸进去,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那老医正的后人,既然被流放至此,又被村人如此讳莫如深,居住之处必定偏僻隐蔽,或者……有特殊标记。”
时间在闷热和蚊虫的滋扰中缓慢流逝。沈明昭靠在树干上,闭目调息,努力对抗着体内残余的甜腻感,贡院那生死一线的惊悸、试题被篡改的寒意、以及西北乌玉花瓣正运往京城的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
祖父暴毙的疑云,镇西王眼中燃烧的地狱之火,都让她明白,岭南之行,必须有所获!
夜幕终于降临,浓得如同墨汁,只有零星的萤火虫在林中闪烁。白天喧嚣的虫鸣也沉寂下去,只有溪流潺潺的水声和偶尔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诡秘。
叔侄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樟木坳。他们避开村中主道,沿着吊脚楼的阴影和茂密的植被潜行。
沈翊经验丰富,总能提前避开可能存在的暗哨或巡逻的村民。
沈明昭则凭借过人的记忆和观察力,留意着每一处房屋的细节——药草晾晒的痕迹、特殊的门窗样式、甚至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香。
村子深处,靠近陡峭山壁的地方,一栋孤零零的吊脚楼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栋楼比其他的更显破旧,位置也最偏僻,几乎被巨大的蕨类和藤蔓完全包裹。
但与其他房屋不同的是,它的屋檐下,悬挂着几串早己风干、颜色深褐的奇特草药,形状有些像扭曲的鸟爪。
更关键的是,沈明昭敏锐地捕捉到,从紧闭的门窗缝隙里,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着苦涩药味的气息!
这气息……与她记忆中,前世祖父病榻前弥漫的某种名贵却古怪的汤药气味,有着惊人的相似!
也与她在贡院纸团上嗅到的、那甜腻香气下隐藏的、一丝几乎被掩盖的、属于“乌玉欢”根茎的独特苦涩,隐隐相合!
“就是这里!”沈明昭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向那栋被藤蔓缠绕的吊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