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的指尖悬在钢琴键上方，像一只犹豫的蝴蝶。月光透过落地窗，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修长的手指镀上一层银蓝色。凌晨三点的琴房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乐谱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又被橡皮擦得破了好几个洞——那是他反复修改的痕迹。
"又错了......"
少年烦躁地揉乱头发，发梢还残留着沐浴露的柠檬香气。为了不吵醒妹妹，他今晚洗了三遍手，用软毛刷仔细清理了指甲缝，甚至换了全新的纯棉睡衣——苏婉说过，婴儿的嗅觉比敏锐十倍。
楼下突然传来微弱的啼哭。陆暄像触电般弹起来，光着脚跑到走廊栏杆处。透过门缝，他看见父亲抱着陆昕在客厅来回踱步。陆远舟的睡袍带子拖在地上，像个落魄的贵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支棱着。
"呜哇——"陆昕的哭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陆远舟笨拙地摇晃着臂弯，低声哼着荒腔走板的摇篮曲。那是首俄罗斯民谣，陆暄认出来——父亲年轻时在莫斯科留学时学的。奇怪的是，当唱到某个特定音高时，婴儿的哭声突然减弱了。
"要降B调......"陆暄喃喃自语，瞳孔微微扩大。
他冲回琴房，抓起铅笔在乐谱上狂写。那些音符像是有生命般流淌出来，铅笔尖在纸上刮出沙沙的声响。高音谱号旁边，他画了个小小的奶瓶标记——这是只有他自己懂的暗号，代表"妹妹喜欢的音高"。
——
晨光透过纱帘时，陆暄才惊觉自己写完了整首曲子。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发现右手小指沾满了墨水，乐谱边缘还有几处被汗水晕开的痕迹。
早餐桌上，他的黑眼圈把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你通宵了？"陆昀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弟弟沾满墨水的手指和皱巴巴的睡衣。长子总是这样，像台精密的人体扫描仪。
陆暄把左手藏在桌下——那里有他连夜练习时按出的红痕："在写曲子。"
"给妹妹的？"苏婉眼睛一亮。产后恢复期的脸庞还带着倦容，却在瞬间焕发出光彩。她怀里的陆昕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拳头，口水沾满了淡蓝色的小围兜。
陆远舟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听说你拒绝了肖邦青少年钢琴赛？"
钢琴上的节拍器突然倒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陆暄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从耳垂一首蔓延到脖颈："评委说我的《革命练习曲》缺乏情感。"他机械地戳着盘子里的煎蛋，蛋黄流出来，像摊开的落日，"而且......妹妹出生那天，我忘谱了。"
餐桌陷入诡异的沉默。陆晞趁机把恐龙玩偶塞进婴儿车，被陆昀眼疾手快地拎出来。十岁男孩撅着嘴，用口型抗议："妹妹喜欢霸王龙！"
"暄暄，"苏婉突然握住二儿子的手。她的掌心有常年拍戏留下的薄茧，温暖而干燥，"妈妈想听你给妹妹写的曲子。"
陆暄的叉子掉在了地上。不锈钢与大理石地面相撞，惊飞了窗外树梢上的麻雀。
"我......"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那个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都面不改色的钢琴神童，此刻却像个第一次登台的新手，"还没写完。"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乐谱明明己经完成，此刻正藏在他的琴凳底下。但他就是不敢——不敢让任何人听到那支曲子，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远舟突然站起身，西装裤线锋利得像刀："周六下午，家庭音乐会。"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就弹你的新作品。"
陆暄猛地抬头，对上父亲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骄傲？
"我......"
"就这么定了。"陆远舟己经走向玄关，却又回头补充，"记得调音。C3键有些闷。"
陆暄瞪大眼睛。那架施坦威钢琴上周才调过音，C3键的问题连专业调音师都没发现。父亲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阳光渐渐明亮，将餐桌上的银质餐具照得闪闪发光。陆暄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扭曲的、模糊的，却莫名带着笑意。在他脚边，陆昕的奶嘴掉在了地上，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哥、哥哥......"婴儿突然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所有人都愣住了。陆暄的叉子再次掉到地上，这次连陆昀都忘了捡。
"她叫我了！"陆暄的声音变了调，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她第一个叫的是我！"
苏婉笑着摇头："只是无意识的发音......"
但陆暄己经冲向了琴房。此刻他急需弹点什么，否则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暖流就要溢出来了。经过客厅时，他看见父亲站在穿衣镜前整理领带——那个永远从容不迫的陆总，此刻嘴角正微微上扬。
琴房里，阳光照在黑白琴键上。陆暄翻开乐谱，在标题处郑重写下：《致陆昕的月光奏鸣曲》。想了想，又用橡皮擦掉，改成更简单的——《小星星变奏曲》。
窗外，树影婆娑。一片梧桐叶飘进来，恰好落在高音区的C8键上——那是钢琴上最清亮的一个音，像极了婴儿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