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陆昀在婴儿房门口己经站了八分钟。老宅的橡木地板在夏夜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某种隐秘的暗号。他屏住呼吸,听着门内那个价值五位数的呼吸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节奏如同微型心跳。
终于,他转动黄铜门把手,推开一道刚好能侧身进入的缝隙。月光透过半掩的纱帘,在婴儿床上洒下一片流动的银辉。陆昕睡得很熟,淡蓝色的襁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举在耳边的小拳头像在投降又像在宣誓。床头柜上放着他上周亲手组装的星空投影仪——此刻北斗七星的方位与真实夜空分毫不差,天狼星的位置正对着妹妹的眉心。
"你这个小麻烦精。"他低声说,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成了气音。悬在空中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只是轻轻拉了拉襁褓的边角,那里沾着一点奶渍,己经干了。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陆昀猛地回头,看见父亲端着奶瓶站在门口。这个场景荒诞得有些不真实——陆远舟穿着皱巴巴的真丝睡袍,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乱得像鸟窝,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他手里那个限量版水晶奶瓶里,温热的母乳正冒着丝丝热气。
"她两点半要喝奶。"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我设了闹钟。"
父子俩在月光下尴尬地对视。陆昀突然发现,父亲鬓角的白发比上个月又多了几根,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银光。茶几上摊开的财经报纸头条还印着父亲的照片,标题是《陆氏集团完成跨国并购》,而此刻这个商界巨子正光着脚站在婴儿房门口,脚踝上粘着一片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卡通贴纸。
"我......我来喂吧。"他接过奶瓶,玻璃壁传来的温度刚好是妹妹喜欢的38度。这个细节他记得很清楚,上周张教授来做家访时特意强调过。
陆远舟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黑夜中突然被点亮的星。他退到角落的摇椅上,看着长子笨拙地抱起婴儿。陆昕在哥哥怀里扭了扭,小鼻子像某种精密仪器般翕动着,然后精准地找到奶嘴,立刻开始用力吮吸。
"她......她好软。"陆昀僵着胳膊,手肘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角度,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玻璃艺术品。婴儿的重量比他想象中轻得多,却又重得让他手臂发酸。
"你出生时更小。"父亲突然说,摇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才五斤二两,像只小猫。"
陆昀震惊地抬头。父亲从不提这些。在他的记忆里,陆远舟是个用数据说话的人——他的身高体重、考试成绩、课外活动,全都被精确记录在父亲书房的成长档案里,却很少涉及那些柔软的细节。
"你妈大出血,抢救了六小时。"陆远舟的目光穿过时光,落在十五年前的某个雨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摇椅扶手上的刻痕——那是陆昀长牙期留下的咬痕。"我当时想,如果只能保一个......"
他的话没说完,但陆昀懂了。某种温热的东西涌上眼眶,他急忙低头看妹妹。陆昕己经喝完奶,嘴角还挂着奶渍,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在月光与星光的双重映照下,那双瞳孔呈现出惊人的清澈,像是把整个银河都装了进去。
"她笑了!"陆昀惊呼,差点失手摔了奶瓶,"爸,她对我笑了!"
陆远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手机摄像头对准兄妹俩:"因为你长得像我。"
"才不是!"陆昀抗议,却忍不住勾起嘴角。这个表情让他脸上那颗青春痘隐隐作痛,"她明明像妈妈......你看这个酒窝。"
快门声响起。闪光灯惊动了窗外的夜莺,扑棱棱飞过玫瑰丛。陆昀突然意识到,这是妹妹出生后,他和父亲第一次单独相处超过五分钟。
第二天清晨,苏婉在早餐桌上发现一张照片——陆昀抱着妹妹站在星空投影下,少年人逐渐锋利的轮廓与新生儿柔软的弧度形成奇妙对比。照片背面是丈夫的字迹:【我们的长子,长大了。】墨迹未干,显然刚写不久。
而此刻的陆昀,正在书房奋笔疾书。晨光透过纱帘,将数学试卷上的红叉照得无所遁形。他修改的笔迹力透纸背,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计算公式。桌角贴着一张便签,是他凌晨三点制定的《妹妹守护计划》,第一条写着:"永远不让妹妹看见你慌张的样子",第二条是:"每天检查星空投影仪是否对准当日星图",最后一条被反复涂改过,依稀能辨认出:"告诉她,哥哥会一首在"。
窗外,晨光渐渐明亮。婴儿房里,陆昕的呼吸监测仪依然规律地响着,像颗小小的心脏,在这个家的中心稳定跳动。而更远处,陆昀的书包静静躺在门厅,里面装着己经签好字的篮球赛报名表——他在"退出原因"一栏,只写了两个字:"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