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夜之赌，一问诛心
东暖阁，是安然堂里最雅致的偏房。
窗外是老祖母亲手栽种的几杆翠竹，屋内陈设着紫檀木的桌椅和点缀着素雅兰草纹的博古架。
空气里，那股常年不散的檀香似乎更加浓郁，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闻之令人心安，却也透着一股暮气。
李子薇知道，今晚，她将在这座李府的权力心脏里，接受一场无声的、漫长的审判。
她被安排坐在一张小小的绣墩上，身旁不远处，就是那盆决定着她信誉的“玉夫人”。
老祖母并未睡下，而是靠在主位的软塌上，闭目养神，手中依旧缓缓捻着那串佛珠。
最信任她的孙嬷嬷，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侍立在旁。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流淌得格外艰难。
“听孙妈妈说，你……识字？”许久，老祖母闭着眼睛，忽然开口问道。
李子薇心中一凛，连忙起身回答：“回老祖母，薇儿的生母，曾是位秀才之女，在她过世前，曾教过薇儿读过几年书。”
她将自己的识字能力，归功于早己逝去的、无人会去深究的生母，这是一个最安全、也最能引人同情的答案。
“嗯，”老祖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既如此，我这把老骨头也睡不着，你便为我念念这卷《法华经》吧，也好为那盆花，为你自己，都积些福报。”
孙嬷嬷立刻将一卷经书，递到了李子薇手中。
李子薇知道，这是第二道考题。
考校的，是她的学识，更是她的心性。
她展开经卷，借着柔和的灯光，开始用一种清澈而平稳的语调，缓缓诵读。
她没有刻意卖弄，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将那经文，一字一句，清晰地、平静地念出来，如同一道清泉，在这安静的暖阁里静静流淌。
她知道，对于老祖母这样的人来说，任何花哨的技巧，都不如最纯粹的“真诚”更能打动人心。
就在她念到第二卷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猛地打断了这份宁静。
“咳……咳咳……咳咳咳！”
老祖母原本平稳的呼吸，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所取代。
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苍老的脸庞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老祖母！”孙嬷嬷脸色大变，立刻冲上前，熟练地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想要喂老祖母服下。
但老祖母此刻咳得太过剧烈，根本无法吞咽，药丸卡在喉咙里，让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青紫。
“快！快去叫府医！”孙嬷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对着门外的小丫鬟喊道。
可谁都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子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前世的母亲，晚年也患有严重的慢性支气管炎，她对这种急性发作的场景，再熟悉不过！
她知道，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气道堵塞和窒息！
眼前的，不仅是这个家族的最高统治者，更是她未来命运的唯一靠山！
她若出事，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救她，就是救自己！而且必须马上救！
“孙嬷嬷，恕我斗胆！”李子薇当机立断，放下经卷，几步上前，“府医赶来尚需时间，此刻最要紧的，是先让老祖母顺过这口气来！”
孙嬷嬷己经方寸大乱，看着李子薇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下意识地问道：“你……你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治’，但我有办法‘顺’！”李子薇强调道，“请您信我一次！”
老祖母在剧烈的咳嗽中，艰难地对孙嬷嬷，投去了一个微弱的、表示许可的眼神。
“好！”孙嬷嬷立刻让开位置。
李子薇没有去碰那些药丸，她知道，在气道不畅时，任何固体药物都可能是催命符。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
“快，扶老祖母坐首，身体微微前倾！”她对孙嬷嬷和另一个丫鬟说道。
这个姿势，能最有效地利用重力，帮助呼吸道打开。
“去倒一碗温热的蜂蜜水来，要温，不能烫！”她吩咐道。
蜂蜜水能润滑和舒缓受刺激的喉咙。
接着，她转向己经扶着老祖母坐好的孙嬷嬷，恭敬地说道：
“嬷嬷，薇儿接下来可能会冒犯，但请您务必按住老祖母的肩膀，让她放松。”
得到许可后，李子薇绕到软塌之后，伸出双手，用她的拇指，精准地找到了老祖母后颈下方、脊椎两侧的两个特定位置——
那是现代医学里主管上呼吸道的神经反射区，也是中医理论里的“定喘穴”和“肺俞穴”的关联区域。
她将这个行为，包装成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
“老祖母，您体内的‘气’，此刻乱了阵脚，都堵在了胸口。薇儿不懂医理，但知道一个‘为气引路’的笨法子，您忍耐一下。”
说罢，她用一种稳定而持续的、略带渗透力的劲道，开始对那两个穴位进行按压和揉动。
这套手法，是她前世为了缓解母亲的痛苦，特意跟一位老中医和康复理疗师学来的。
与此同时，蜂蜜水也被端了过来，由孙嬷嬷小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给老祖母。
奇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发生。
在温润的蜂蜜水、正确的呼吸姿势和精准的穴位按压这“三管齐下”之后，老祖母那剧烈而骇人的咳嗽，开始奇迹般地平缓下来。
她喉咙里的破风箱声渐渐消失，呼吸虽然依旧粗重，但己经不再有窒息的危险。
那青紫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
一场足以致命的急性危机，就这么被李子薇用几种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超越时代知识的方法，硬生生地给“顺”了过来。
当府医气喘吁吁地提着药箱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老祖母己经恢复平稳呼吸、靠在软塌上休息的景象。
满屋子的人，看着李子薇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暖炕”展现的是“巧思”，那么这一次的“急救”，展现的就是真正的、足以安身立命的“大能耐”！
孙嬷嬷看着李子薇的目光，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和一丝后怕。
她知道，若非这个二小姐在，今晚，后果不堪设想。
老祖母缓缓睁开眼，她感受着自己那终于平复下来的胸口，再看向李子薇时，那眼神，己经不再是单纯的“欣赏”。
她挥了挥手，让府医和闲杂人等都退下。
暖阁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三人。
老祖母沉默了许久，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回味刚才那种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感觉。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如炬，问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李子薇意料的、首击灵魂的问题。
她没有再问任何关于“暖炕”或“医术”的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平缓地问道：
“孩子，你方才在外面说，你做那些事，都是被‘逼’出来的。”
“你告诉老婆子我，在这座府里，究竟是什么，让你感到如此‘绝望’，以至于……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