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
井里的水声突然变了调。
苏妄言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枚开元通宝落下去时带起的水纹正顺着井壁往上爬，像有双无形的手在挠他掌心。
顾朝颜的手电筒光束抖得像抽风的激光笔，光斑扫过水面时，他喉结动了动——那团黑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妄言哥！
那、那红盖头怎么自己掀了？"顾朝颜的指甲掐进他胳膊，手机弹幕瞬间被"救命这是4D全息投影吗""主播这波导戏分加钱"刷满。
苏妄言没敢动。
他盯着水面里逐渐清晰的女人：红嫁衣的金线绣着并蒂莲，可衣襟前的水痕却比绣工还显眼。
女人怀里的蓝布襁褓突然动了动，婴儿的哭声像根细针戳进耳膜，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弹幕的刷屏声——这哪是厉鬼显形，分明是有人把二十年前的记忆按进了井里。
"我不是不想要你......"女人的声音带着井水冷意，"是你爹说顾家容不下庶出的孩子......等过了头七，娘就来陪你。"
顾朝颜的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
苏妄言余光瞥见她蹲下去捡，却在触到蓝布轮廓的瞬间僵住——那襁褓边角的云纹补丁，和她小时照片里裹着的襁褓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顾朝颜提过，老夫人总说她是"井神娘娘送的孩子"，合着是有人把亲闺女扔井里，又抱了她当替身？
水面突然翻涌。
女人抬起头，盖头下的脸让苏妄言差点咬到舌头——这不就是顾清欢吗？
只不过少了那股子傲气，眼尾还挂着没擦净的泪。
更邪门的是，顾朝颜口袋里那只变形银镯突然发烫，和井里女人手腕上的银镯共鸣着嗡鸣，震得他袖扣都在晃。
"靠，这是血脉投屏吧？"他嘀咕着摸出《阴阳杂记》，想找驱魂步骤，结果刚翻开就愣住了——原本空白的纸页上，用朱砂新写着"以血为契，以命为凭，若欲解怨，需归本源"，墨迹还带着湿意，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
"妄言哥妄言哥！"顾朝颜扯他袖子，"阿秀跳井了！"
苏妄言抬头，正看见井里的女人把襁褓往怀里紧了紧，脚慢慢往井沿外探。
水面里的倒影突然扭曲，她的红嫁衣被井水浸得发黑，襁褓里的哭声却越来越响，像要把整个夜空都哭裂。
"等等！"他脱口而出，也不管井里能不能听见，"你当年要是把孩子抱走呢？
要是......"
"没用的。"身后突然响起老周的声音。
律师扶了扶金丝眼镜，脸色比月光还白，"顾老爷子当年说，阿秀是私生女，她的孩子更是脏了顾家血脉。
井里那具小尸骨......是顾清欢的亲姐姐。"
苏妄言的手指在《阴阳杂记》上蜷成拳。
原来顾清欢总说自己"从小睡不安稳"，是因为亲姐姐的怨气跟着血脉缠了她二十年？
他正想再问，井边突然传来"咔"的一声。
顾清欢醒了。
但她的眼睛是空的。
原本精心打理的卷发披散着，高跟鞋踢到井沿发出闷响，她就像被根线牵着似的往井边走，嘴角还挂着笑："阿姐，我来陪你玩......"
林疏桐第一个冲过去。
她警服袖子都蹭破了，伸手要拉顾清欢，却像撞到面墙似的踉跄后退。
苏妄言看见她手腕上蹭出的血珠，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被怨气撞的。
"血脉相连，魂亦相引。"他低头，发现《阴阳杂记》又多出一行小字，墨迹正顺着纸纹往"本源"两个字上渗，"顾清欢是阿秀的骨血，她的执念......"
"能当钥匙？"林疏桐抹了把嘴角的血，己经重新站到顾清欢侧面，"需要我怎么做？"
苏妄言没答话。
他盯着顾清欢一步步逼近井沿，看着她的影子和井里阿秀的影子慢慢重合，突然想起师父说过："最狠的怨气不是索命，是让人活成自己的影子。"
顾清欢的脚尖己经悬在井外。
月光照进她眼睛里，苏妄言却没看见焦距——她在看井里的阿秀，还是阿秀在看她？
"清欢！"他拔高声音，故意用最欠揍的语气，"你要是掉下去，顾氏集团下季度财报谁批？
你上周刚买的那只包还没拆呢！"
顾清欢的睫毛颤了颤。
井里的阿秀也停住了。
她怀里的襁褓突然变得透明，苏妄言看见蓝布下的小骨头，也看见阿秀眼里的光——那不是怨气，是二十年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顾清欢的手摸上井沿。
她的指甲盖泛着青，却慢慢抬起来，指向井里："阿......"
夜风突然卷起几片梧桐叶。
苏妄言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婴儿的笑声，很轻，却比任何驱邪符都管用。
他摸出最后半袋辣条，突然觉得这井里的怨气，可能真能被句"妈，我在"化解。
顾清欢站在井边，月光将她的影子与井中倒影叠成一片。
她张了张嘴，喉间溢出的音节比蝉鸣还轻：“妈……你在哪？”
井里的水声突然软了下来。
阿秀的身影不再是浸在墨汁里的轮廓，红嫁衣上的金线像被擦去了霉斑，她望着顾清欢，眼尾的泪终于坠下来，落进井里时溅起星子般的光：“你还活着就好……”
顾清欢的膝盖先抖了。
她扶着井沿慢慢蹲下，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小坑：“为什么不留下我？”这问题她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问过枕头，问过梳妆台的镜子，此刻终于有了能接住它的人。
阿秀的手抬了抬，又垂下去——她的指尖穿过顾清欢的发顶，像穿过一片云。
“他们逼我签的。”她的声音里裹着二十年前的风声，“顾家说庶女不能留，连带着孩子也得沉井。我……我只能把襁褓里的你抱去祠堂，求老夫人当井神送的孩子养。”
顾清欢突然抓住自己手腕上的银镯。
那只变形的旧镯子不知何时不再发烫，反而凉得像块玉：“所以这镯子……”
“是你满月时我打的。”阿秀笑了，嘴角的弧度和顾清欢签董事会决议时一模一样，“原本要刻‘长命百岁’，结果手一抖刻成‘清欢’——他们说这名字晦气，我偏要你记着，我给过你欢喜的。”
井边突然响起“刺啦”一声。
苏妄言的瞳孔缩成针尖——那卷不知何时出现在井沿的契约，正自发地腾起幽蓝火苗。
纸页边缘蜷成焦黑的蝴蝶，上面“顾氏私生女阿秀自愿沉井”的字迹被烧得歪歪扭扭，倒像是在拼命挣扎着要撕碎自己。
“妄言哥！银镯！”顾朝颜的尖叫差点掀翻首播支架。
顾清欢手腕上的银镯“当啷”坠地，骨碌碌滚到井边，“啪”地没入水面。
阿秀的身影跟着淡了下去，像被揉碎的月光。
“完了完了！”顾朝颜扑过去要捞镯子，被苏妄言一把拽住后领。
他盯着井里逐渐消散的影子，嘴角却来：“急什么？这是好事。”他指了指顾清欢——她正盯着自己空了的手腕，眼泪还在掉，可眼里有了焦距，“阿秀的执念是怕清欢活不下去，现在她知道清欢活得好好的，自然要去投胎了。”
林疏桐摸出帕子擦了擦手腕上的血痕。
她盯着顾清欢，又看了看井里，突然低笑一声：“苏妄言，你这哪是驱邪？分明是当情感调解员。”
“哎这话我爱听。”苏妄言摸出手机晃了晃，弹幕正以每秒百条的速度刷屏——“主播你是心灵疗愈大师吧！”“这场首播值十个亿打赏！”他清了清嗓子，故意用最欠揍的语调：“兄弟们，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下次首播我们聊聊‘怎么哄一个鬼原谅全家’——记得带瓜子，这活费唾沫。”
顾朝颜立刻举起手机对准他：“打赏走一波！妄言哥的辣条基金就靠各位了——”
“等等。”
苏妄言的声音突然卡住。
他低头看向别在腰上的《阴阳杂记》，原本泛黄的纸页边缘竟泛着微光。
刚才还被烧得只剩灰烬的契约残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落在手稿封皮上，像被磁铁吸住似的，慢慢渗进纸纹里。
他下意识去摸，指尖刚碰到封皮，就听见“咔”的轻响——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了。
“妄言哥？”顾朝颜凑过来，“你发什么呆？”
“没事。”苏妄言迅速合上手稿，抬头时又换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走了走了，回屋吃夜宵去——清欢姐，你家厨房有糖醋排骨吗？”
顾清欢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突然也笑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契约灰烬，轻轻一吹，火星子飘向夜空：“有，我让厨房做双份。”
夜风卷着梧桐叶掠过井台。
苏妄言摸着腰上的《阴阳杂记》，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像是被封印了二十年的秘密，正顺着契约余烬的纹路，慢慢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