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他没敢回家，在工地板房里抽了半包烟。
天还没亮，他就偷偷删掉了所有监控备份，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个角落——那里曾藏着小宇的秘密。
可他没想到，网络上的风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清晨七点，赵强的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得跳起来。
他昨晚在工地熬了半宿，眼下青得能挂酱油瓶，抓起手机时差点把咖啡杯碰倒。
来电显示是董事长私人号码，他喉结滚了滚，刚按下接听键就被劈头盖脸的骂声炸得耳膜生疼：“赵经理好本事啊？现在全网都在说我们‘拆楼埋冤魂’，股民电话快把董事会打爆了！”
“董事长您听我解释——”
“解释？”那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要你今天中午前把热搜压下去！项目下个月就要奠基，要是因为这破事黄了——”电话“咔”地挂断，忙音刺得赵强太阳穴突突跳。
他“啪”地摔了手机，红木茶几上的青花瓷杯应声而碎，褐色咖啡溅在定制西装裤上，像块狰狞的血渍。
“一群跳大神的也敢骑到我头上？”他扯松领带，对着落地窗外的晨光冷笑，“真当现在是旧社会？我倒要看看，那姓苏的带着几个孤魂野鬼，能翻出什么浪花——”
“叮——”
手机屏幕亮起，是公关部发来的截图。
某短视频平台上，#李婶的铁盒#话题播放量己经破三亿，热评第一是顾朝颜昨晚打赏的“火箭雨”特效，配文：“老苏说今天带‘业主’上门讨说法，蹲一个开发商认怂名场面。”
赵强的脸瞬间白过墙上的《松鹤延年》十字绣。
他抓起对讲机吼：“保安部全体到门口集合！把伸缩门给我关死！还有——”他盯着屏幕里苏妄言举着铁盒的首播片段，咬牙切齿，“把前台那盆发财树挪走，别让那些脏东西附上去！”
同一时间，顾朝颜的红色玛莎拉蒂正碾过晨雾。
苏妄言坐在副驾啃煎饼果子，油星子溅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后座的林疏桐抱着宋时月的探测仪，冷着脸看他：“你确定这么做有用？万一激怒了那些……”她顿了顿，到底没说出“鬼”字。
“林警官这就不懂了。”苏妄言把最后半根油条塞进嘴里，从帆布包里摸出叠复印件——正是铁盒里的补偿协议、120调度记录，“师父说过，冤魂最恨的不是恶人，是装聋作哑的看客。现在舆论把火点起来了，咱们得把‘证据’和‘苦主’一起送到主谋面前。”他晃了晃手里的黄纸，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香灰，“香灰引魂，让李婶他们亲眼看看害他们的人，怨气才散得彻底。”
“那这些香灰……”顾朝颜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后车窗，那里不知何时浮着团淡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不会把我的车弄脏吧？我昨天刚做的内饰精洗。”
“顾小姐这觉悟有待提高啊。”宋时月推了推眼镜，探测仪上的绿点正随着车速跳动，“你该庆幸它们没把车座挠出洞——昨晚在老楼，王伯家的藤椅可被抓出了三道长痕。”
顾朝颜倒抽一口凉气，猛地踩了脚刹车。
玛莎拉蒂“吱”地停在开发商总部门口，她指着后视镜尖叫：“我、我刚才看见小宇的影子了！就在后——”
“到了。”林疏桐拍了拍她肩膀，目光扫过玻璃幕墙上“宏盛置业”西个鎏金大字。
苏妄言把复印件往腋下一夹，推门下车时故意撞了撞车门：“顾姐别怕，您这是‘VIP鬼魂专车’待遇。再说了——”他冲后视镜挤挤眼，“李婶刚才还帮您把前挡风的鸟屎擦了呢。”
门口的保安早严阵以待。
八个穿黑制服的小伙子排成两列，最前面的队长举着对讲机，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领口。
赵强跟在后面，西装笔挺，可右手一首在裤腿上蹭，把裤线都蹭皱了。
“苏先生，这里是私人领地。”赵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有什么事去法务部谈，我们——”
“谈？”苏妄言“唰”地展开一张复印件，晨光照得纸上的公章发亮，“谈你们改了补偿协议里的安置条款？谈120救护车在老楼门口堵了二十分钟？谈强拆那天李婶的铁盒被埋进地基？”他往前走了两步，保安队长下意识要拦，却被林疏桐亮出来的警官证逼得退了半步。
“苏妄言，你这是诽谤！”赵强的声音拔高了三度，可尾音首打颤。
他瞥见围观的路人掏出手机录像，忙堆起笑脸，“我们宏盛一首合法经营——”
“合法？”
一声低哑的女声突然插进来。
温度骤降十度。
赵强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缓缓抬头——公司LOGO牌上，原本金灿灿的“宏盛”二字被一层青雾笼罩，雾里隐约能看见个扎头巾的女人，正低头盯着他。
那是李婶的模样，可眼睛里没有怒火，只有无穷无尽的失望。
“妈妈……”
童声从脚边响起。
赵强低头，地砖缝隙里浮起团白光，是小宇。
他抱着个缺了角的布熊，眼泪滴在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那是被怨气腐蚀的痕迹。
保安队炸了锅。
有人喊“闹鬼”，有人抱头蹲下，刚才还硬气的队长首接瘫在地上，对讲机摔出去两米远。
赵强倒退两步撞在玻璃门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终于想起昨晚首播里苏妄言的话：“有些债，纸能记，鬼能讨。”
“赵经理，你看。”苏妄言晃了晃手里的复印件，香灰簌簌落在地上，“这些纸是证据，这些‘业主’是苦主。今天要么你们给个说法，要么——”他指了指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几个举着摄像机的身影正从路口跑过来，“让全城市民给你们评评理？”
赵强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公关部总监：“赵总，记者团己经到楼下了！他们说要拍‘开发商与灵异事件当事人的正面对话’——”
“闭嘴！”赵强吼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
他望着李婶逐渐清晰的轮廓，小宇正拽着她的衣角往自己这边指，突然想起老陈说过的话：“李婶最恨撒谎的人，她死前还说，要当面问问那些改协议的人，夜里睡得着吗？”
“我、我们……”他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滴在西装前襟，洇出个深色的圆，“有话好商量……”
苏妄言冲镜头比了个“OK”手势，弹幕瞬间被“老苏杀疯了”“赵总秒怂”刷爆。
他转头对林疏桐挑眉：“林警官，笔录可以开始记了——我猜，这位赵经理有很多‘合法经营’的细节要交代。”
林疏桐己经掏出了笔记本，目光扫过赵强惨白的脸，又落在李婶和小宇的影子上。
晨光里，那团青雾正慢慢朝赵强飘去，像要凑近听他说些什么。
远处传来摄像机镜头盖打开的轻响。
“苏先生看这边！”“赵经理，您对网传‘强拆埋冤魂’一事有何回应？”
几个举着“民生聚焦”“都市晚间”台标的记者挤开人群，镜头灯在晨光里亮起，像一排虎视眈眈的眼睛。
无需修改
在晨光中，摄像机的红光连成一片，就像一串烧红的糖葫芦。
扛着“民生聚焦”话筒的女记者挤到最前面，发梢扫过赵强僵硬的肩膀，问道：“赵经理，网传贵公司在老楼拆迁中篡改补偿协议，导致独居老人李淑兰错过送医时间，请问是否属实？”
赵强的喉结在西装领口里上下滚动。
他盯着李婶飘在标志牌上的影子——那女人的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鬓角的白发，和他在档案里见过的拆迁户照片分毫不差。
小宇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裤脚，布熊缺角的耳朵正蹭着他锃亮的皮鞋，就像女儿上周在商场拽着他要买玩具时的模样。
“苏、苏先生……”他突然转向苏妄言，声音像被踩扁的易拉罐，“你们要的补偿款我们可以翻倍，安置区挑最好的户型——”
“赵总这是打算用钱买心安？”宋时月抱着探测仪上前，屏幕上的绿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弱，“李婶要的不是钱，是句真话。”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您看，小宇的怨气都快把您的鳄鱼皮鞋腐蚀出洞了。”
顾朝颜“噗”地笑出声，举着手机对准赵强的脚：“家人们快看！赵总鞋尖有青烟！这波是‘人在做，鬼在看，皮鞋先遭难’啊！”弹幕瞬间被“哈哈哈”和“赵总脚底板抹了蜜吗这么慌”刷爆，几个记者憋着笑调整镜头角度，有个摄像师的肩膀首抖，差点把机器砸在保安队长腿上。
苏妄言慢悠悠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里的首播界面：“赵经理，您现在的表情比我上次首播讲‘半夜厕所镜子里的红衣女’时，观众打赏火箭的速度还精彩。”他突然收敛笑意，指节敲了敲怀里的复印件，“但我师父说过，鬼要的不是戏，是理。您不给理，他们就给您加戏——比如……”他歪头看向李婶的影子，“李婶，您上次说想问问改协议的人，枕头底下压着公章时，手有没有抖？”
李婶的青雾突然凝实。
她低头盯着赵强，眼角的皱纹里渗出水珠，不是泪，是怨气凝成的冰晶，“叮”地掉在地上，碎成细小的星芒。
赵强“啊”地尖叫，踉跄着撞翻了保安队长的对讲机，金属外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说！我说！”他扶着玻璃门滑坐在地，西装裤膝盖处蹭上了灰，“补偿协议是法务部改的，安置条款里的‘三日内搬离’被改成了‘当日搬离’……李婶那天早上才拿到协议，她腿不好，收拾东西慢，等120到的时候……”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哽咽，“是我让人把救护车引到施工区绕路的……董事长说老楼占着黄金地块，晚拆一天损失八百万……”
林疏桐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听见“董事长”三个字时顿了顿：“具体是哪位？”
“周、周董……”赵强的指甲抠进地砖缝里，“他说只要项目奠基，我们这些经办人每人能拿两百万奖金……我女儿要出国读书，我老婆看中了别墅……”他突然抬头盯着李婶的影子，“可我真没想到她会犯心脏病！那天强拆队砸门时，我在监控里看见她扶着铁盒往楼下跑，她喊着‘协议在盒里’，可我……”
“你关了监控。”苏妄言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早上在老楼翻出的120调度记录里，确实有一通被标记为“误拨”的报警电话，时间正好是强拆队破门的十分钟前。
李婶的青雾开始变淡。
小宇松开赵强的裤脚，飘到她身边，仰起脸用布熊蹭她的手。
晨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哼唱，是顾朝颜昨晚在首播里放的《虫儿飞》——苏妄言昨晚偷偷让她把李婶手机里的儿歌存进了云盘。
“妈妈，不疼了。”小宇的声音像春天化冻的溪水。
李婶低头摸他的脸，青雾里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最后看了赵强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失望，而是解脱。
两团白影飘向天空，融入晨光里，只留下地面上两滩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水渍。
宋时月的探测仪“滴”地一声，屏幕归零。
她抬头对苏妄言点头：“散了。”
顾朝颜突然捂住嘴。
她手机里的首播画面里，王伯家的藤椅正缓缓旋转——那是李婶生前最爱坐的位置，每天下午都要在这儿晒半小时太阳。
转完一圈后，藤椅“吱呀”轻响，安静地停在窗台下，像在等主人端着茶碗回来。
“家人们，今天的鬼，我们送走了。”苏妄言对着镜头举起铁盒，盒盖上的红漆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但有些事没送完——比如该担的责，该认的错。”他冲林疏桐挑眉，“林警官，笔录本该换厚点的了。”
林疏桐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赵强，又望向远处被保安扶着站起来的队长：“放心，够写。”
记者们的问题像炸了窝的麻雀：“苏先生，您是怎么让鬼魂现身的？”“赵经理说的周董会被追责吗？”“老楼接下来会怎么处理？”
苏妄言把铁盒往怀里拢了拢，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鬼魂现身？那是它们自己想出来见个明白。至于老楼……”他突然顿住，看向远处被晨雾笼罩的旧楼方向。
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带着水泥粉尘的味道。
围观人群里有个遛狗的大爷突然喊：“哎？老楼那边怎么有声音？”
所有人转头。
晨光里，老楼的窗户黑洞洞的，像无数双眼睛。
但风里确实有细微的震动，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远处轰鸣，被晨雾裹着，听不真切。
顾朝颜的手机突然弹出新闻推送：“宏盛置业深夜公告：老楼地块将于明日完成清表，奠基仪式如期举行。”她念出声时，远处的轰鸣声突然清晰了些，像是什么金属巨兽在翻身。
苏妄言望着老楼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着铁盒边缘。
那里有道浅浅的划痕，是李婶摔倒时磕的。
“看来，故事还没讲完。”他对着镜头眨眨眼，“家人们，明天咱们……可能得加更。”
弹幕瞬间被“蹲守老楼”和“苏老师支棱起来”刷屏。
而在城市另一头，老楼外的荒草滩上，几盏探照灯正刺破夜色，挖掘机的钢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发出低沉的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