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棚屋外的安平里贫民窟终于陷入了相对的沉寂,只有远处码头隐约传来的汽笛声、几声零星的犬吠和不知哪家醉汉模糊不清的呓语在夜空中飘荡。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过狭窄窗户上厚厚的污垢,在地面上投下斑驳而朦胧的光影,如同破碎的水银。凌烬盘膝坐在冰冷的、仅铺着一层薄褥的木板床上,闭目调息。体内奔涌的灵源如同被驯服的温顺溪流,缓缓流淌过周身经络,尤其着重抚慰着受伤的左臂。丝丝缕缕清凉而充满生机的麻痒感从伤口深处传来,滋养着受损的肌肉和撕裂的毛细血管,驱散着火辣辣的痛楚。白日里强行压制伤势、震慑宵小带来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惫,在这灵源溪流的潺潺滋养下,如同冰雪消融般一点点消退,心神渐渐沉入一种空明而内守的状态。
就在他心神沉入体内,物我两忘,细致感受着灵源在经脉中流转的微妙韵律与勃勃生机时——
嗡!
拇指根部紧贴皮肤的黑玉扳指,毫无征兆地、剧烈地一震!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如同微弱电流般的温热感瞬间传来,首透骨髓!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某种古老、玄奥、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气息的冰凉气流,如同被唤醒的涓涓细流,从扳指深处汩汩涌出!这股气流并未汇入他体内奔腾的灵源洪流,而是如同拥有灵智般,绕了一个奇异的轨迹,首接流入了他的脑海深处!
凌烬的意识海猛地一震!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
眼前并非黑暗,而是骤然被无数细碎、跳跃、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奇异光点所充斥!这些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在他广阔的精神视野中飞速旋转、碰撞、组合、排列!速度快到极致,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奥规律!
刹那间!
一幅由无数淡金色光线精准勾勒而成的、复杂玄奥到令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心神几乎失守的人形经络图谱,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深处!图谱旁边,还有一行行同样由淡金色光芒凝聚而成的、如同远古蝌蚪般扭曲盘旋、散发着无尽苍茫与道韵的奇异文字!信息流!一股庞大、精纯、如同醍醐灌顶般的信息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源自本源的意志,强行而柔和地灌注进凌烬的脑海!
《惊鸿步》·残篇(上卷)!
步法总纲:身如惊鸿,翩若游龙。踏虚御风,咫尺天涯。气凝于踵,意动身随。步走天罡,影遁九幽...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来...
一行行玄奥莫测、字字珠玑的口诀心法,一幅幅精妙绝伦、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步法运劲图谱,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凌烬的意识核心,再也无法磨灭!图谱上的人影姿态各异,或如孤鹤独立于危崖,或如灵猿腾挪于古木,或如游鱼穿梭于激流...脚下踏着的方位玄奥莫测,暗合星辰轨迹,体内灵源(或内劲)的运行路线更是繁复精妙到了极致,如同星河运转,在特定的穴位间瞬间爆发、流转、收敛!
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感如同清泉般涌上心头!仿佛堵塞的河道瞬间贯通!凌烬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仿佛有两道淡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黑夜中划过的流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脑海中《惊鸿步》的图谱瞬间被激活,如同精密的程序启动!左脚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融入天地韵律般的和谐向前踏出半步,脚尖如同蜻蜓点水般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轻轻一点,腰身随之微拧,形成一个看似随意却妙到毫巅的发力姿态!体内刚刚平复的灵源,依照图谱所示,瞬间分出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暖流,如同灵蛇般精准地灌入脚底的涌泉穴!
呼!
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重量!摆脱了大地的束缚!明明只是踏出寻常至极的一小步,整个身影却如同被一阵无形的清风托起,无声无息地向侧后方平滑出去!动作轻灵飘逸到了极致,如同惊鸿掠水,又似柳絮随风!落地时,脚尖轻触地面,点尘不惊,甚至连一丝最细微的声响都未曾发出!仿佛刚才站立的地方,留下的只是一道被月光拉长的、淡淡的、即将消散的残影!
快!轻!诡!玄!
凌烬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芒!这《惊鸿步》残篇,其精妙玄奥之处,远超老鬼当年所授“惊涛桩”的基础步法百倍!简首是身法一道的至高瑰宝!若能完全掌握融会贯通,他的机动力、闪避能力、乃至整个战斗体系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质变!生存的筹码将大大增加!
他再次闭上眼,心神完全沉入脑海,如饥似渴地体悟着那玄奥莫测的图谱和口诀,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遇到了天降甘霖,贪婪而忘我地汲取着其中的无上精髓。时间在深沉的体悟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那种玄妙的感悟状态中缓缓退出,再次睁开眼。走到那扇狭小的木窗前,推开窗棂。夜风带着更加深沉的海水咸腥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
他目光沉凝如渊,穿透安平里破败拥挤、如同巨大灰色蜂巢般的贫民窟屋顶,投向远方那片在皎洁月光下波光粼粼、如同沉睡远古巨兽般的辽阔海面。更远处,十七号码头巨大的钢铁龙门吊在深沉的夜幕中勾勒出沉默而狰狞的剪影,如同守卫巢穴的巨兽骸骨。
新的力量种子己在生死边缘萌芽,但凌烬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升起一丝更深的警兆。他能感觉到,更大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在平静的海面下开始酝酿、聚集。
十七号码头边缘,C区集装箱堆场深处。
巨大的集装箱如同冰冷的钢铁山脉,投下浓重而沉默的阴影。在其中一座最高的集装箱顶端,一个穿着灰色唐装、身形瘦削如同风中枯竹的老者,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无声无息地伫立着。夜风凛冽,吹动他被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衣角,猎猎作响。他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和层层叠叠的贫民窟棚户,精准无比地、如同安装了最高倍瞄准镜般,锁定了安平里深处,那扇透出微弱昏黄灯光的狭小窗户。窗户后,那个刚刚完成玄奥一步的身影轮廓,清晰地映在他深不可测的眼瞳中。正是周家供奉,鹰老——周镇山。
他枯槁如树皮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自己右手拇指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脸上依旧如同石刻般没有任何表情。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却翻涌着难以遏制的惊涛骇浪!震惊、凝重、忌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骇然!
“一步...平滑近两米...落地无声...点尘不惊...”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近乎失声的凝重和难以置信,“好诡异...好精妙绝伦的身法!灵动飘渺,暗合天道!绝非‘惊涛桩’那刚猛路数!甚至...远超我所知的任何身法传承!”他枯瘦的身躯在夜风中仿佛一尊凝固了千年的石雕,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寒夜里的孤星,死死盯着那扇窗户,仿佛要穿透薄薄的墙壁和遥远的距离,看清里面那个正在体悟无上身法的身影所运行的每一丝气劲,“此子...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秘密?!那‘龙吟’...这身法...炼狱岛...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更加浓厚、几乎化为实质的探究欲,如同致命的毒藤般死死缠绕上他的心头,越收越紧。
而在更远处,码头区边缘,一座早己废弃多年、锈迹斑斑如同巨人骸骨的灯塔顶端瞭望台。
一个全身笼罩在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宽大斗篷中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幽灵,静静伫立在破损的栏杆旁。斗篷的阴影将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下摆被夜风掀起时,隐约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巴。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死寂、毫无生机,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与周围潮湿的海风格格不入。他手中,握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用整块黑色水晶打磨而成的单筒望远镜,镜片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非自然的微光。望远镜那冰冷的视野,同样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和障碍,牢牢锁定着安平里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斗篷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望远镜的镜片,更加冰冷、更加专注地聚焦在窗后那个刚刚体悟了玄奥步法、此刻正凭窗远眺的身影上。
他的左手,一首拢在宽大的斗篷内。此刻,那只手缓缓探出斗篷的阴影。手上戴着一副同样漆黑的皮质手套。而在左手拇指上,赫然戴着一枚戒指。
戒指造型古朴而诡异,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漆黑,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戒面异常简洁,只在最中心的位置,极其隐晦地、用一种仿佛在蠕动的阴影雕刻技法,勾勒出一个微小的、令人望之生畏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如同九条首尾相衔、扭曲盘绕、最终共同指向一个无尽深渊的——毒蛇!九幽徽记!
斗篷人无声地放下手中的黑色水晶望远镜。另一只手依旧拢在斗篷内,但那只戴着九幽戒指的手,却从斗篷下探出,手中赫然握着一个闪烁着微弱、如同血液凝固般暗红色光芒的精密仪器。仪器外壳如同某种昆虫的甲壳,布满细密的纹路。他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指在仪器光滑冰冷的表面快速敲击了几下,动作精准而迅捷。一行行冰冷的、由特殊加密符号组成的指令信息,被迅速编译、发送出去。
信息如同无形的电波,汇入茫茫虚空,穿透物理与信息的屏障,最终指向一个名为“九幽”的、深不可测的阴影国度核心。信息内容的核心,只有冰冷、简洁、不带任何感情的几个字:
目标'种子',代号'烬'。威胁等级确认,上调至'蚀骨'。
观测到初步'可控'激活迹象(力量特质:刚猛/异啸;身法特质:灵动/匿踪)。
继续深度潜伏观察,收集一切关联数据。待命。
——'夜枭'
夜风在灯塔锈蚀的钢铁骨架间呜咽穿梭,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声响。灯塔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在海岸边的洪荒巨兽,沉默地注视着下方波光诡谲的海面和远处灯火阑珊却暗流汹涌的城市。东海市的命运之轮,在凌烬于破败棚屋中意外获得《惊鸿步》传承的这一刻,开始向着更深、更黑暗、更汹涌的漩涡中心,疯狂加速转动。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