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门口的霓虹灯在雨后的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倒影。
舒老西看着徐莉莉怀里哭闹的婴儿,那声"好久不见"像把钝刀在他心口慢慢旋转。
"这王八蛋怎么处理?"猴子一脚踩在醉汉背上,那家伙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舒老西瞥了眼徐莉莉颤抖的睫毛:"算了,跟个酒鬼较什么劲。"
他松开手,醉汉连滚带爬地跑了,中途还摔了个狗吃屎。
"谢谢..."徐莉莉低头轻拍婴儿,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小暖不怕,妈妈在这儿..."
舒老西喉结滚动了下。
他注意到徐莉莉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还没完全消退,右手腕却戴着条褪色的红绳——
那是他五年前在庙会上给她系的,说能保平安。
"你住哪?我送你。"他伸手想接过母婴包,徐莉莉却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住了。
"我不是..."徐莉莉耳根发红,"只是小暖认生..."
猴子突然把奶粉袋塞到舒老西怀里:"西哥!我想起来炊事班老王让我买十三香!"
说完一溜烟跑了,临走还冲舒老西挤眉弄眼。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舒老西撑开便利店买的透明伞,徐莉莉犹豫片刻,抱着孩子站到了伞下。
婴儿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舒老西的迷彩服前襟。
"她平时不这样的..."徐莉莉声音轻得像羽毛。
舒老西低头看婴儿,小丫头片子居然冲他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
奇怪的是,他右腰那道枪伤突然隐隐作痛——医生说过,这是心理创伤导致的幻痛。
"往哪走?"他嗓子发干。
"幸福里小区,就在..."徐莉莉顿了顿,"就在你们家老房子对面。"
舒老西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家那栋红砖楼还没拆?更魔幻的是徐莉莉居然住对面——那个刘耀文买的婚房?
雨越下越大,路过煎饼摊时,小暖突然咿咿呀呀地伸手。
摊主大妈笑着招呼:"小暖暖又来啦?阿姨今天给你留了最脆的薄脆!"
徐莉莉掏零钱时,舒老西己经扫码付了款:"加两个蛋,多放葱花。"说完自己都愣了——他还记得徐莉莉的口味。
"你也记得啊?"煎饼大妈乐呵呵地摊着面糊,"莉莉丫头这些年可不容易,带着孩子...哎哟你这军装真精神!"
徐莉莉假装整理小暖的围巾,耳尖却红得透明。
舒老西接过煎饼,故意用塑料袋隔开烫手的地方才递给她——这个细节让徐莉莉睫毛颤了颤。
转过街角,那栋熟悉的红砖楼赫然在目。
而对面崭新的小区门口,"幸福里"三个鎏金大字在雨中闪闪发亮。
舒老西突然觉得讽刺——他的幸福留在五年前的雨里,而徐莉莉的"幸福"就住在对面。
"就送到这吧..."徐莉莉在门禁前停下,"今天真的..."
"妈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从门卫室冲出来,"张爷爷给我糖了!"
看到舒老西的军装,小女孩眼睛瞪得溜圆:"哇!真警察!"
门卫老张探头出来:"哟,莉莉回来啦?这位是..."
"战友。"徐莉莉抢着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音低了下来,"小暖该喝奶了..."
舒老西把奶粉袋递过去时,指尖碰到徐莉莉冰凉的指节。
那一瞬间,他想起最后一次牵她的手,是在新兵入伍前的月台上,她指尖也是这么凉。
"舒志国!"小女孩突然指着他喊。舒老西吓了一跳,徐莉莉脸色煞白:"彤彤别乱说!"
"我没乱说!"小女孩掏出一本相册,"妈妈总看这个叔叔的照片!"
空气凝固了。
舒老西看见相册里露出军训合影的一角,照片边缘还有他当年用钢笔画的爱心。
徐莉莉手忙脚乱地抢回相册,小暖却被吓得哇哇大哭。
"我该走了。"舒老西后退半步,军靴踩进水洼,"有事...可以找我妈要电话。"
走出十几米,他突然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
那个叫彤彤的小女孩举着把儿童伞追上来:"叔叔!妈妈说这个给你!"
是包心相印纸巾。
舒老西愣神的功夫,小女孩神秘兮兮地踮起脚:"叔叔,小暖妹妹晚上老是哭,你能不能来吓跑她床底下的怪兽?"
舒老西蹲下来平视小女孩:"你多大了?"
"五岁半!我是幼儿园大班的班长!"
彤彤骄傲地挺起胸脯,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知道,小暖妹妹没有爸爸,妈妈说爸爸去天上摘星星了..."
雨滴打在舒老西的睫毛上。
五岁半?他快速心算时间,胸口像被重锤击中,起身时,他看见徐莉莉站在楼道口,身影单薄得像张纸片。
回到家,舒老西发现母亲把他房间保持得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书桌上那个子弹壳做的坦克模型落满灰尘,下面压着徐莉莉高三时写的纸条:"西哥,今天物理课我又睡着了..."
"儿子,喝点姜汤。"舒妈妈端着碗进来,欲言又止,"今天...见到莉莉了?"
舒老西盯着碗里晃动的姜片:"妈,彤彤是谁的孩子?"
"啊?"舒妈妈手一抖,"你说莉莉带的那个大丫头?是她表姐的孩子,父母出车祸走了...莉莉心善,接过来养..."
老太太突然压低声音,"小暖那孩子...出生证明上写的是早产..."
舒老西猛地站起来,姜汤洒了一手。
烫吗?比不上他太阳穴突突跳着的疼。
窗外,对面小区某个窗口亮着暖黄色的灯,窗帘上偶尔闪过抱着孩子走动的剪影。
深夜,舒老西被腰伤疼醒,摸黑找止疼片时,手机突然震动。
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小暖发烧了,药店都关门了,能不能...借点退烧药?"
三分钟后,舒老西站在幸福里小区门口,军装外套里揣着退烧药和温度计。
门卫老张打着哈欠开门:"小伙子,三栋二单元502。"
电梯里,舒老西对着反光壁整理领口。
见鬼,他居然紧张得手心出汗——当年深入金三角毒窝都没这么怂。
门开得比想象中快。
徐莉莉穿着哆啦A梦睡衣,头发乱蓬蓬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对不起,这么晚..."
"西哥?"屋里传来虚弱的童声,彤彤抱着小熊玩偶站在客厅,小脸通红,"真的是西哥!"
舒老西这才发现所谓的"婚房"只是个六十平的两居室。
客厅堆满母婴用品,墙上连婚纱照都没有,只有几张儿童画歪歪扭扭地贴着。
婴儿的哭声从里屋传来。徐莉莉小跑进去,舒老西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婴儿床上,小暖哭得小脸发紫,额头上贴着退热贴。
"物理降温不管用..."徐莉莉声音发颤,"体温39度2..."
舒老西摸出军用温度计:"试试这个。"他俯身时,腰伤突然剧痛,不得不单手撑住婴儿床护栏。
小暖突然停止哭泣,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奇怪,她平时..."徐莉莉话没说完,小暖就抓住了舒老西的食指。
那一瞬间,舒老西感觉有电流从指尖窜到脊椎——
小丫头的手指,和他一样有微微的弯曲,医生说这叫"扳机指",常见于长期用枪的人。
喂药时,彤彤抱着舒老西的军靴不撒手:"西哥,你给我讲打坏人的故事好不好?"
"彤彤!"徐莉莉轻声呵斥,"叔叔要回去了..."
"没关系。"舒老西坐在儿童凳上——这高度让他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有一次啊,我们在雨林里..."
故事讲到一半,他发现徐莉莉靠在婴儿床边睡着了。
暖黄灯光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嘴角还沾着一点奶粉渍。
舒老西轻轻扯过毛毯给她盖上时,注意到她手机屏幕亮着——搜索记录第一条是"退伍军人抚恤金标准"。
凌晨三点,小暖终于退烧。
舒老西轻手轻脚去厨房倒水,看见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3.15交房租""奶粉买二段""刘律师催抚养费"...
最下面有行小字:"今天看见他了,穿着军装,好像又瘦了..."
舒老西捏扁了纸杯。客厅里,彤彤的作业本摊在桌上,最新一页写着:"我的愿望——希望小暖妹妹有个爸爸,像西哥那样的..."
天蒙蒙亮时,徐莉莉突然惊醒。
她身上盖着军用毛毯,桌上放着熬好的小米粥和字条:"药在床头,八小时一次,我十点回来送医院用的东西。"
落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西角星——那是他当年的签名方式。
窗外传来晨跑的声音。
徐莉莉掀开窗帘,看见舒老西在楼下空地上教几个小孩走正步。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在他肩章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小暖在婴儿床里咯咯笑,小手朝着窗户方向挥舞,仿佛能看见楼下的场景。
徐莉莉突然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