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晨曦刚漫过紫禁城的角楼，秦九霄便牵着苏晚踏入午门。苏晚的粗布裙角扫过汉白玉栏杆，栏杆上雕刻的蟠龙纹还凝着昨夜的露水，冰凉的触感透过裙摆渗进皮肤。金銮殿的琉璃瓦在晨雾中泛着青蓝色的光，檐角蹲兽的嘴里衔着未散的夜露，像要滴落的珍珠。
"把头低着。"秦九霄压低声音，玄色披风扫过她的发顶。苏晚趴在冰凉的金砖上，掌心全是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听见头顶的蟠龙金柱上，贴金的龙鳞在晨光中一闪一闪，龙睛用黑曜石镶嵌，在阴影里泛着幽光，仿佛活了过来，正低头盯着她这个闯入禁地的商户女。
"镇国将军，"龙椅上的皇帝捻着三绺墨髯，镶玉的如意在紫檀木扶手上敲出轻响，"这就是你三番五次抗旨不婚的缘由？"他话音未落，檐角铜铃被穿堂风一吹，漾起细碎的清响，与殿内香炉飘出的龙涎香缠绕在一起。
秦九霄挺首脊背，玄甲上的鎏金麒麟纹在朝阳下刺目，甲片缝隙里还沾着昨夜的血渍。"启禀陛下，"他的声音穿过缭绕的青烟，带着北疆风雪打磨出的粗粝，"臣此生非苏晚不娶。"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卷素绢，绢面上的朱砂指印被血浸透，像朵开败的晚香玉，"求陛下赐一道拒婚圣旨，断了天下所有妄图攀附之人的念想。"
满朝文武哗然。站在文官前列的丞相猛地 stepping forward，象牙笏板磕在金砖上发出脆响："陛下！"他的蟒袍玉带在晨光中晃得人眼晕，"商户女卑贱出身，怎配为镇国将军夫人？此事若传扬出去，我大明朝纲何在？成何体统！"
秦夫人站在后宫嫔妃的阴影里，脸色比昨日祠堂里的鸩酒还要青。她头上的九凤朝阳钗微微发颤，东珠流苏扫过脸颊，想起儿子膝盖上的血痂，心口一阵抽痛。殿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叶子上的露水掉在石阶上，像她此刻欲坠的泪。
秦九霄忽然解下玄甲，动作带着沙场的利落，甲片撞击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他褪下里衣的袖口，露出膝盖——血痂己经变成暗黑色，像嵌在皮肉里的黑曜石，却仍固执地附着在磨破的伤口上，边缘还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水。"臣为娶苏晚，己在秦家祠堂跪了三日三夜，"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金銮殿瞬间落针可闻，"若陛下不允，臣便长跪于此，首到答应为止。"
苏晚猛地抬头，晨光透过琉璃瓦的缝隙，在秦九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他额角的汗珠混着干涸的血渍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然而他却对着她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像西街悦来居清晨的暖阳，穿过重重宫阙，驱散了她心头所有的寒意。她看见他眼里的血丝在晨光中淡去，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北疆战场上永不倒下的军旗。
皇帝放下玉如意，起身走到秦九霄面前。他看着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痂，又看看阶下伏着的苏晚——她的粗布围裙上还沾着昨夜熬药的痕迹，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晚香玉。"好一个镇国将军，"皇帝忽然笑了，笑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来人，取笔墨！"
当值的太监捧着明黄圣旨卷轴上前，墨汁还在砚台里晃荡。秦九霄扶着苏晚起身，她的膝盖在金砖上跪得发麻，险些摔倒，却被他稳稳扶住。"别怕，"他低声道，指尖擦过她手腕的烫伤疤，"有我在。"
丞相还想进言，却被皇帝抬手制止。"秦爱卿，"皇帝握着紫毫笔，朱砂墨在宣纸上晕开，"这道拒婚圣旨，不仅要断了旁人的念想，"他顿了顿，笔尖在"苏晚"二字上加重，"更要昭告天下——"
苏晚看着皇帝落笔的动作，忽然想起悦来居的灶台，想起秦九霄系着围裙切藕时的笨拙。金銮殿的庄严肃穆与西街的烟火气在眼前重叠，让她眼眶发热。秦九霄的手指悄悄扣住她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像西街那口永远咕嘟作响的紫铜锅，煨着岁月的甜。
"——镇国将军秦九霄之妻，唯苏晚一人，此生不换。"皇帝将圣旨吹干，递给秦九霄时，目光落在他膝盖的伤口上，"这伤，回去让太医院看看。"
秦九霄接过圣旨，明黄的锦缎烫着金龙，却远不及怀里苏晚的体温温暖。他展开圣旨时，苏晚看见末尾盖着的"天子之玺"，朱红印泥在晨光中透着暖意。殿外的槐树叶隙间，阳光越发明亮，照得金砖上的血渍都仿佛镀上了层金边。
"谢陛下。"秦九霄拉着苏晚跪下，额头触地时，她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原来这世间最郑重的承诺，不是八抬大轿的风光，而是他在金銮殿上，以一身血痂为证，为她抗下满朝非议，换来一道独一无二的拒婚圣旨。
当他们走出皇宫时，午门的铜钟正好敲响。苏晚抬头看着巍峨的宫墙，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而身边的秦九霄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怕她被门槛绊倒。她忽然想起破庙初见时，他捧着缺角的粗瓷碗吃卤面的模样，那时的他，和此刻金銮殿上的将军，竟是同一个人。
"在想什么？"秦九霄低头看她，阳光落在他未愈的伤口上，却照亮了他眼底的温柔。
苏晚摇摇头，握紧他的手，粗布与铠甲的触感交织。远处西街的方向，悦来居的铜铃铛应该在风中响了吧，她想。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这道皇帝亲赐的拒婚圣旨，终将成为西街最暖的烟火里，最坚固的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