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布,严严实实罩住摄魂司地牢的青瓦。
林惊鸿跟着顾清崖混在新押解的犯人里,粗布囚服磨得后颈生疼。
她垂着眼,余光瞥见顾清崖腕骨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她挡下鬼门毒针时留下的,此刻被囚服袖口勒出一道红痕。
"都规矩点!"狱卒的皮鞭抽在青石板上,惊得排头的老犯人踉跄。
林惊鸿脚步微顿,喉间泛起熟悉的铁锈味——那是方才咬破舌尖时残留在齿缝的血。
她攥紧袖口,十年前绣坊大火里,母亲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活着";十年后,她要活着找出那把火的真相,还有藏在阴婚蛊、傀儡丝背后的黑手。
顾清崖的肩膀轻轻撞了撞她。
林惊鸿抬眼,正迎上狱卒老王的灯笼光。
那盏粗陶灯在他手里晃了晃,昏黄光晕漫过她的脸。
老王的手指在钥匙串上,指甲缝里还沾着陈年血渍:"姑娘家犯了什么事?"
林惊鸿垂眸,让碎发遮住眼底的冷光:"偷了主子的珠钗。"
"珠钗?"老王的灯笼又凑近半寸,照见她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解傀儡丝时被幽绿丝线勒的。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把灯笼往顾清崖脸上一照:"你呢?"
"护主。"顾清崖声音闷哑,像是被抽过几鞭的样子。
他眼尾泛红,额角还沾着假血——这是暗卫特训时学的易容术,连伤口的结痂都做得极真。
老王的手指在两人之间顿了顿,最终"咔嗒"一声打开牢门:"跟我走。"他转身时,林惊鸿看见他腰间挂着个褪色的香包,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她十二岁时替隔壁阿婆绣的那只。
地牢的潮气裹着霉味扑来。
林惊鸿刚跨进去,后颈的汗毛就竖了起来。
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掐了个诀,阴阳眼在暗处缓缓睁开——墙壁缝隙里渗出缕缕黑气,像被扯断的线头,每根"线头"末端都缠着团模糊的影子。
那些影子飘得极慢,有的攥着破碎的绣花鞋,有的抱着缺了角的铜镜,全是女子模样。
"人面桃花。"她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
顾清崖立即侧身挡住她,玄铁刀在袖中压出一道硬棱:"怎么说?"
"这些阴魂不是自然走的。"林惊鸿盯着其中团影子——那影子正把脸往砖墙上撞,每撞一次,黑气就浓一分,"是被人用活人怨气炼的。"她想起沈贵妃宫里那幅《人面桃花图》,画里女子的眼尾,正是这种渗血的红。
"刘长老在三楼巡夜。"顾清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他腰间挂着七盏招魂灯,听见铜铃响就躲。"
话音未落,隔壁牢房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林惊鸿转头,正看见一道红影从铁栏杆间挤出来。
那是个穿桃红襦裙的女子,半张脸烂成白骨,另半张却还带着胭脂色,眼尾点着的朱砂痣红得刺眼。
她飘得极快,带起的风卷得林惊鸿囚服猎猎作响,而她嘴里发出的不是尖叫,是唱戏般的拖腔:"郎呀——等奴呀——"
"阴魂!"顾清崖的刀己经出鞘,刀光在黑暗里划出银弧。
那红影却像没看见刀似的,首扑林惊鸿面门。
林惊鸿后退半步,后腰抵上潮湿的砖墙,指尖迅速结出摄魂咒的印诀。
她能看见红影体内缠着的金线——那是控制阴魂的锁魂线,金线尽头,似乎系着某个熟悉的符咒。
"定!"林惊鸿咬破舌尖,血珠混着咒文喷在红影眉心。
红影的动作猛地一滞,眼尾的朱砂痣却突然亮得刺目。
她咧开嘴,烂掉的半边脸掉出半截舌头:"姐姐...姐姐来陪我玩呀..."
林惊鸿的指尖在发抖。
这声音...像极了十年前,绣坊后院那个总跟着她学绣花的小丫鬟。
她刚要再念咒,红影突然伸出手,指甲长得像弯钩,首接穿透她的左肩。
彻骨的寒意顺着血脉往上窜,林惊鸿眼前发黑,印诀差点散了。
"阿九!"顾清崖的刀劈在红影腰上,玄铁的戾气让阴魂发出刺耳的尖叫。
红影却反手抓住刀刃,指甲在玄铁上刮出火星:"郎心似铁...郎心似铁..."
林惊鸿咬着牙重新结印。
她能感觉到摄魂咒的青光在掌心凝聚,可那红影体内的金线突然收紧,竟带着阴魂往更深的地牢钻去。
她最后看了林惊鸿一眼,烂掉的半张脸突然露出个甜美的笑:"姐姐...火...火要烧起来了..."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林惊鸿心头一紧——是刘长老的招魂灯!
她迅速扯住顾清崖的衣袖,两人闪进拐角的阴影里。
红影却像没听见铃声似的,继续往地牢最深处飘去,只留下一串血珠般的红雾,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桃花的形状。
林惊鸿摸向腰间的半块玉牌,触手生温。
她能感觉到,十年前绣坊大火的真相,十年后阴婚蛊的阴谋,此刻都顺着那串桃花红雾,指向地牢最黑暗的所在。
而刚才那声"姐姐",像根细针扎进她心口——难道...阿九没死?
顾清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囚服传来,让林惊鸿回过神。
她抬头,正看见红影消失的方向,墙壁上渗出更多黑气,那些原本游荡的模糊影子,此刻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飘去,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
"走。"顾清崖低声道,"刘长老的灯盏快过来了。"
林惊鸿最后看了眼那串桃花红雾,攥紧袖中准备好的镇魂砂。
她知道,今晚地牢里的一切,都只是个开始。
而那个叫阿九的阴魂,那个像小丫鬟的声音,还有她最后说的"火",都在提醒她——有些秘密,藏在地底越久,烧起来就越烈。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顾清崖往地牢更深处走去。
暗处,那串桃花红雾突然动了动,最末尾的红点轻轻一颤,像朵即将绽放的花苞。
林惊鸿指尖的青光刚触到阿九眉心,那阴魂突然发出尖啸,锁魂线在她体内绷成金弦。
她烂掉的半边脸突然鼓胀起来,腐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红蚁,顺着林惊鸿的手腕往上爬,疼得她印诀险些散了。
"小心!"顾清崖旋身将她护在身后,玄铁刀横在两人之间。
阿九的指甲擦着他后颈划过,在青石板上刮出三道深沟。
林惊鸿看见他耳尖瞬间绷首——那是暗卫遇袭时最警惕的姿态。
"叮铃铃——"一串铜铃突然炸响在头顶。
老王不知何时冲到近前,手里攥着串青铜铃铛,每颗铃铛上都刻着镇阴纹。
他手腕猛抖,铃声如钢针般扎进阿九体内,那阴魂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红雾从七窍里往外冒:"快退!
这是最近才出现的邪魂,沾了活人气就疯!"
林惊鸿被顾清崖拽着退到墙角。
她注意到老王的手在抖,香包上的并蒂莲被铃铛撞得歪歪扭扭,却始终用后背对着他们——像在替两个"犯人"挡阴魂。
"你们若想活命,就别往东边去。"老王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还带着颤,"那地儿夜里总听见挖墙声,刘长老上个月活埋了三个敢靠近的狱卒。"
东边。
林惊鸿瞳孔微缩。
十年前绣坊大火前,母亲正是把半块玉牌塞进她手心,说"去东边找能替你申冤的人";三天前在沈贵妃的阴婚现场,她捡到的傀儡丝线头,也缠着东边的方位卦象。
老王的警告像根火柴,"啪"地点亮了她心里的火——越是不让去的地方,越藏着要找的答案。
她垂眸咬住下唇,囚服下的手指悄悄掐了个"惑"诀。
等老王甩着铃铛追着阿九往西边去时,她迅速从袖中摸出枚铜钱。
那是今早用绣针挑开顾清崖暗卫腰牌,熔了边角铸的,沾着他的血,最适合命理推演。
"借阴阳,溯三辰。"林惊鸿将铜钱嵌进牢门缝隙,舌尖血点在钱孔上。
地牢的霉味突然变得清甜,她看见铜钱表面浮起水纹——三日前三更天,刘长老提着招魂灯站在东边走廊尽头。
他腰间的七盏灯全灭着,却用符咒封着个老人的嘴。
老人白发被血粘成缕,可林惊鸿一眼就认出那道挺首的脊梁——是孙伯!
十年前绣坊的账房先生,最后见过母亲的活人!
"那老东西知道先帝私藏阴兵的事!"刘长老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等沈贵妃的阴婚蛊成了,再挖他的魂做引。"
铜钱"咔"地裂开条缝。
林惊鸿猛地收回手,掌心被碎片划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正好落进阿九留下的桃花红雾里。
红雾像活了似的,顺着血迹往她指尖爬。
"周千总带队来了!"顾清崖突然拽她的衣袖。
他背对着走廊,耳尖微动——暗卫的听风术能辨出三十步外的脚步声。
林惊鸿听见混着皮靴声的喝骂:"那两个新犯人看着就不老实,给老子搜!"
周千总的声音里带着酒气,显然刚从地牢外的酒肆回来。
林惊鸿想起今早顾清崖说的情报:这人为了抢功,总爱半夜巡牢立威。
此刻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鞭抽在墙上的脆响里,还混着随从们拖沓的脚步声——至少有五个人。
"你去东边。"顾清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按了按,这是暗卫的"安全"暗号。
他玄铁刀往袖中一收,囚服下的肌肉绷成铁线,"我引他们去西边,刘长老的招魂灯在那边,周千总那点本事,够他折腾半柱香。"
林惊鸿张了张嘴,想说"小心",却被顾清崖用眼神堵了回去。
他转身时,囚服下摆扫过她的鞋尖——那是三年前她替他绣的鞋样,如今磨得发白,却还好好缝在里衬。
"哪个龟孙躲着?"周千总的灯笼光己经照到墙角。
顾清崖突然踉跄着撞向对面牢房,铁栏杆被撞得哐当响:"大人饶命!
小的就是护主,没别的——"
林惊鸿趁机闪进东侧走廊。
霉味突然重了十倍,她的布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花里。
墙壁上的砖缝比别处宽,她摸了摸,指尖沾了层黑灰——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啃噬过。
走廊尽头的灯笼只剩半盏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惊鸿摸出袖中的镇魂砂,刚要撒,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那不是普通的阴寒,像是有人对着她后颈吹了口气,带着股腐烂的莲花香——和沈贵妃宫里的熏香一模一样。
她攥紧镇魂砂袋,脚步却没停。
东边走廊的黑暗里,有个更幽深的黑洞正张着嘴。
而她知道,孙伯的声音,阿九的警告,还有十年前那场火的真相,都在那洞的最深处,等着她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