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像块烧红的烙铁，将陈家洼的石板路炙烤得发烫。蝉鸣声嘶力竭地穿透空气，却盖不住穗记工坊外沸腾的人声。
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踮着脚、伸长脖子，孩童骑在大人肩头，老人们拄着拐杖被挤得东倒西歪，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工坊门口那台蒙着红绸的神秘机器——传闻中能"引动天火"的"妖物"，此刻正静静蛰伏在艳丽的绸缎下，只等揭开真容。
"让让！赵老爷到了！"管家的尖嗓子划破喧闹。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赵有德身着织金锦袍，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身后跟着周地主，圆滚滚的身躯被热得满脸油光，手中的檀香木扇摇得飞快。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警惕，却又强装镇定地在最前排的太师椅上落座。
穗娘深吸一口气，粗布衣襟早己被汗水浸透。她的手掌在裙摆上擦了擦，指尖触到开关阀的瞬间，能感受到金属表面烫得灼人。
沈明远站在她三步开外，青铜罗盘藏在袖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人群；陆青山抱着双臂倚在墙边，腰间猎刀泛着冷光；春桃攥着铜锣站在高台，紧张得咬着下唇。
"三、二、一！"春桃的铜锣轰然敲响。
穗娘猛地转动机关阀。霎时间，蒸汽如白龙般喷薄而出，尖锐的嘶鸣震得树梢的麻雀扑棱棱乱飞，滚烫的白雾瞬间弥漫全场。
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几个胆小的妇人甚至瘫坐在地，而孩童们却兴奋地又蹦又跳。沈明远手腕一抖，甩出几枚特制的铜铃铛，清脆的声响混着蒸汽轰鸣，竟似奏响一曲激昂的战歌。
随着白雾渐渐散去，碾盘开始缓缓转动。起初还带着卡顿的吱呀声，很快便越转越快，金黄的稻壳被飞速剥离，如飞雪般扬上半空，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围观者集体倒抽冷气，张大娘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身旁的木桩："老天爷...这、这莫不是天上的仙法？"
"可不是嘛！"李婶激动得首抹眼泪，"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稀罕物！"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叹与欢呼，孩童们追着飞扬的稻壳奔跑嬉戏，老人们则对着机器连连作揖，嘴里念叨着"得罪了得罪了"。
赵有德的翡翠扳指在袖中捏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青。他死死盯着机器内部交错咬合的齿轮，看着竹筒与矿石组成的奇妙结构，眼底翻涌着阴鸷的光："去查，那个沈明远到底什么来历。
还有，这机器的图纸...务必给我弄到手。"管家躬身应是，眼神却不住地瞟向机器，喉结紧张地滚动。
周地主肥厚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太师椅扶手，木屑簌簌落下。
他眯起眼睛，盯着竹筒在蒸汽冲击下微微变形却坚韧如初的模样，突然压低声音："这玩意儿...若是用在我的田庄..."话未说完，却被突然响起的争执声打断。
"这分明是妖术！"人群中挤出来几个神棍，举着桃木剑跳脚，"会触怒河神的！"但他们的叫嚣很快被淹没在反驳声中。
"呸！穗娘为咱们做了多少好事？"张大娘抄起拐杖作势要打，"之前的驱虫法子、改良水车，哪样不是救命的宝贝？"
"就是！有了这机器，咱们以后不用累死累活碾米了！"年轻的汉子们兴奋地摩拳擦掌。
争吵声中，穗娘站在机器旁，望着欢呼的村民露出微笑。可当她的目光扫过赵有德阴沉的脸、周地主贪婪的眼神时，笑容渐渐凝固。
沈明远不着痕迹地靠近她，低声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穗娘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早有准备。这只是开始。"
此时，一缕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稻壳，轻轻拂过赵有德紧绷的脸。他望着漫天飞扬的金黄碎屑，突然想起密室里《齐民要术》残页上未被烛光遮住的"蒸汽"二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而在人群的欢呼与暗流涌动中，那台轰鸣的碾米机依旧不知疲倦地转动着，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