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宅的飞檐刺破暮色，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声响。穗娘踩着雕花石阶拾级而上，裙裾扫过青苔斑驳的石砖，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绣楼二层的窗棂半掩，檀木棋盘上的落子声清晰传来，每一声脆响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推开门扉，暖黄的烛光扑面而来。周砚清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月白色纱衣下隐约可见金丝绣着的并蒂莲，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她捏棋子的动作轻轻晃动。
"穗姑娘请坐。"她朱唇轻启，将白玉棋子在棋盘上叩出三声脆响，"听闻稻香坞的虫灾，被几筐七星瓢虫就平定了？"
穗娘在棋盘对面落座，目光扫过满室陈设。博古架上摆放的青铜尊器刻着墨家图腾，墙上挂着的《耕织图》卷轴边缘，竟用朱砂勾勒着机关线路。
当她的视线落在棋盘中央暗藏的暗格时，周砚清突然将棋子重重拍在"楚河"位置，震落的金步摇滚落在地，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回响。
"我这有条首通州府的秘密河道。"周砚清的指甲划过棋盘上蜿蜒的纹路，如同毒蛇吐信，"但你得和我赌一局——三日内教会我改良水车。输了..."她突然倾身向前，金步摇上的珍珠几乎擦过穗娘脸颊，"整个陈家洼的漕运权，可就永远别想拿回去了。"
绣楼外传来漕帮货船的汽笛声，悠长而尖锐。穗娘望着棋盘上那些精心布置的棋子，忽然想起父亲《农桑辑要》残卷里的批注："与人博弈，当观其落子之势，察其藏锋之处。"她指尖抚过棋盘边缘的云雷纹，触感与沈明远的青铜罗盘如出一辙。
"周姑娘似乎对农事机关颇为上心。"穗娘拿起一枚黑子，却没有落子，"只是不知这赌局，是你个人的雅兴，还是..."话未说完，丫鬟捧着茶盏款步而入。
青瓷杯底的朱砂印记在热气中若隐若现，正是沈明远罗盘上的二十八宿星图。
周砚清突然轻笑出声，声音婉转如黄莺："穗姑娘果然敏锐。"她接过丫鬟递来的鲛绡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三个月前，有人在漕帮码头见过一个带着青铜罗盘的少年。"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他改良的龙骨水车图纸，此刻或许就在你袖中。"
绣楼内的气氛骤然凝固。穗娘握紧袖中的图纸，想起沈明远临别时的叮嘱："周家小姐看似纨绔，实则..."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
春桃的惊呼穿透雕花窗棂："穗娘姐！漕帮的人在凿沉咱们的备用粮船！"
周砚清却恍若未闻，依旧专注地盯着棋盘："听说孙海开出了九成利润？"她将白子放在棋盘死角，"但我只要你教会我改良水车，再..."她压低声音，吐气如兰，"告诉我那个少年的真实来历。"
穗娘猛地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周姑娘这局棋，下得未免太狠了些。"她望向窗外熊熊燃烧的粮船，火光映红了周砚清平静的脸庞，"陈家洼的漕运权，全村人的口粮，还有沈明远的身份...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周砚清也站起身，广袖扫过棋盘，棋子散落一地，"我只是想看看，当漕帮的铁链、族长的阴谋，还有朝廷的密探交织在一起时，穗姑娘能走出怎样的棋路。"她突然靠近，在穗娘耳畔低语，"别忘了，县令夫人可是我的表姐。"
绣楼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青山提着猎刀撞开门："漕帮的人攻上来了！"他的目光扫过满地棋子，落在周砚清腰间的鎏金令牌上——那上面刻着的，竟是漕运总督府的纹章。
"从偏门走。"周砚清突然将一卷图纸塞给穗娘，上面用朱砂标注着秘密河道的路线，"记住，三日后酉时，带着改良方案来周家祠堂。"她转身推开暗格，露出里面藏着的墨家机关弩，"若是迟到，陈家洼的粮仓，可就真的要空了。"
当穗娘随着陆青山冲出绣楼时，身后传来周砚清清脆的笑声。夜空中，漕帮的鬼面灯笼与周家老宅的宫灯交相辉映，将这场赌局的阴影，深深烙印在陈家洼的土地上。
而此刻攥着图纸的穗娘突然明白，自己面对的不仅是漕运权的争夺，更是一张早己编织好的，关于权力、利益与秘密的巨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