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潮气如同无形的棉絮,裹着细密的雨丝浸透陈家洼的每一寸土地。
后山的峭壁在低垂的铅云下若隐若现,蒸腾的雾气中,沈明远的青铜罗盘表面凝着水珠,指针在岩层缝隙间剧烈震颤。
他单膝跪在湿滑的崖边,粗布短打的衣襟被山风掀起,露出腰间缠绕的墨色绳索,指节因攥着匕首而泛白。
"这里的玄武岩结构松散。"匕首划开表层碎石的瞬间,暗紫色的断层暴露在雨幕中,沈明远用袖口抹去溅在脸上的泥浆,"必须用墨家'锁龙桩'加固,否则..."话未说完,穗娘突然冲上前抓住他后领猛地一拽!方才立足的整块岩石轰然坠落,山涧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碎石飞溅在两人脚边,惊起崖壁上蛰伏的夜鹰。
"沈明远!你不要命了?"穗娘的怒吼混着风声。她的粗布裙摆沾满泥浆,发间插着的竹簪不知何时折断,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上。
沈明远被拽得踉跄后退,手中的罗盘险些脱手,铜质外壳在雨水中泛着冷光:"岩层有三处暗纹!再退后二十步就..."
"够了!"陆青山将绳索系在腰间的动作顿住,猎刀重重劈入岩壁,溅起的火星转瞬被雨水浇灭。
这位猎户首领的牛皮靴踩在凸起的岩角上,身后二十名猎户己扛起碗口粗的杉木,"先搭脚手架!再吵下去,整座山都要塌了!"他的吼声震得崖边灌木簌簌发抖,腰间悬挂的兽牙护身符随着动作轻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穗娘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被雨水洇湿的图纸。泛黄的宣纸上,朱砂绘制的"鱼鳞排水系统"在白雾中格外醒目,每一道弧线都标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用指尖按住图纸边缘,防止被风吹走:"东南角岩层最薄,先打三根定位桩。"话音未落,陆青山己如猿猴般攀向高处,猎刀在岩壁上凿出落脚点,麻绳摩擦岩石的"刺啦"声与雨声交织。
"等等!"沈明远突然扯开湿透的衣襟,从内衬夹层摸出一卷青铜锁链。锁链末端的饕餮纹在雨幕中泛着幽光,他将锁链甩向岩层裂缝,机关扣"咔嗒"咬合的瞬间,崖壁传来沉闷的震颤:"墨家机关需要时辰预热,先..."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劈碎,豆大的雨点砸在众人身上,转眼间便将衣衫浇透。
远处山神庙的飞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周地主的管家缩在廊下,枯瘦的手指着信鸽脚环上的铜铃。
当第一根木桩楔入岩层时,他突然扯断鸽尾羽毛,将密信塞进竹筒。灰影掠过阴云密布的天空,翅膀划过雨滴的瞬间,山脚下传来穗娘的惊叫——她手中的图纸被狂风卷走,在空中翻卷成残破的纸鸢。
"抓住!"沈明远几乎是本能地扑出,青铜罗盘从怀中滑落,在湿滑的岩石上翻滚。穗娘转身去拽他的衣袖,却见他的指尖堪堪勾住图纸边缘,整个人悬在峭壁外。
陆青山的嘶吼声穿透雨幕,猎户队的绳索如灵蛇般甩出,缠住沈明远的腰间。当众人合力将他拉回时,他怀中的罗盘指针正诡异地指向山神庙方向。
"这不对劲。"沈明远抹去脸上的雨水,罗盘表面的水珠突然汇聚成细流,沿着刻度纹路蜿蜒成某个神秘图腾,"从我们选址开始,罗盘就一首在偏移..."他的话被穗娘打断,少女举起半张残图,被雨水晕开的朱砂字迹勉强可辨:"排水系统的出水口...正对着周家的私田。"
山风突然变得刺骨,云层中隐约传来闷雷滚动。陆青山将猎刀插回刀鞘,指腹着刀柄上新鲜的凿痕:"先把人撤到安全区。"他的目光扫过远处若隐若现的山神庙,"我带两个人去探探那座庙。"话音未落,沈明远己重新系紧腰间的青铜锁链:"我和你去。
穗娘,带人继续打桩,但记住——"他握紧罗盘,铜盘底部浮现出若隐若现的云雷纹,"别用东南角那三块青石。"
穗娘看着两人消失在雨幕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图纸上被撕破的缺口。当第一声炸雷响起时,她举起竹哨吹响,二十名猎户的弯刀同时出鞘,在雨幕中划出雪亮的弧线。
而此时的山神庙里,管家正将第二只信鸽放飞,鸽尾的蓝羽在雨中格外刺眼——那抹蓝色,与穗娘记忆中三年前那场大火里,掠过父亲书房的布料颜色,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