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如利箭般砸向大地,狂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在稻田上空肆虐,将燃烧的火把尽数扑灭。浓烟与雨雾交织,刺鼻的焦糊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玄机子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符纸在暴雨中瞬间化作烂泥,他死死攥着桃木剑,踉跄着后退两步,却一脚踩进松软的泥浆里。
“天罚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村民们惊慌失措地抱头鼠窜,锄头掉落在地的闷响、孩童的哭喊声与暴雨的轰鸣声混作一团。
就在这时,穗娘突然高举《农桑辑要》,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苍白的脸庞。她的粗布衣衫紧贴在身上,发丝凌乱地黏在额前,却依然挺首脊背,宛如暴风雨中的劲松。
“都给我站住!”她的声音骤然拔高,混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在田野上空炸开,“翻开祖宗留下的书!七月中伏必有雨,这是写在《农桑辑要》里的节气规律,不是什么天罚!”说着,她奋力甩动手中的古籍,溅起的水花在昏暗中划出细碎的银线。
玄机子被呛人的雨水灌进喉咙,剧烈咳嗽着想要反驳,却被穗娘的声音彻底淹没:“你们听好了!”她指向翻滚的乌云,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光,“云如推磨,风雨成祸。
这乌云压顶、狂风大作的天象,老祖宗早就记载得清清楚楚!”她的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她高举古籍的身影映得如同剪影,刺目的白光中,书页上“天时”二字赫然在目。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村民们顶着暴雨,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穗娘。大伯娘的翡翠耳坠在雨中摇晃,锦缎裙摆沾满泥浆,却仍尖着嗓子喊道:“妖言惑众!这雨定是她招来的!”她的话立刻引发一阵附和,“对!快赶走她!”“莫要连累我们遭天谴!”
穗娘突然冲向稻田边缘,泥水在她脚下飞溅。她猛地停在沟渠旁,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却指着整齐排列的排水道高声喊道:“睁大你们的眼睛!这些纵横交错的沟渠,我半月前就己挖好!”她抓起一把的泥土,奋力扬向空中,“为什么?因为我算准了今日必有暴雨!”
“胡说!”玄机子终于找回声音,他挣扎着从泥浆里拔出脚,桃木剑却“当啷”一声滑落在地,“你一介女流,怎可能……”
“就因为我读了祖宗的书!”穗娘挥舞着《农桑辑要》,暴雨将书页打得噼啪作响,“书中写着‘立夏到小满,种啥都不晚;小满到芒种,蓄水防天旱’,又写‘夏至三庚数头伏’,这些节气规律,比你们的符纸、桃木剑有用千倍万倍!”她的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因震惊而失语的面孔,落在几个平日里敬重的族老身上,“三叔公,您年轻时不也常说‘种田无定例,全靠看节气’?”
三叔公抹去脸上的雨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颤抖着举起拐杖,指向玄机子:“这牛鼻子老道,骗了我们多少年!”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原来真的是骗人!”“我就说,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退钱!把这些年的香油钱都退回来!”愤怒的声浪盖过了暴雨的轰鸣,村民们纷纷转身,将玄机子团团围住。道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慌乱中踩碎了脚下的符纸:“听、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穗娘大步上前,雨水顺着睫毛不断滴落,却将古籍护得严严实实,“你装神弄鬼,勾结周地主哄骗村民钱财,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肩头被毒饵灼伤的疤痕,“周地主派人投毒毁苗,你就编造妖术谣言转移视线,这笔账,今日该好好算算!”
人群的怒吼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玄机子面如土色,突然转身想要逃跑,却被愤怒的村民一把揪住道袍。“别让他跑了!”“送官!送官!”推搡间,道士腕间的铜铃散落一地,在积水里叮当作响,讽刺地呼应着天空的雷鸣。
而穗娘站在暴雨中心,任凭雨水冲刷着满身疲惫。她望向远处金黄的稻浪在雨中起伏,沟渠里的积水正顺着她设计的水道缓缓排向河流。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比暴雨更强大的,是知识的力量;比迷信更根深蒂固的,是人心对真相的渴望。这场用科学对抗愚昧的战役,她终于撕开了第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