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陈家老宅的屋檐在月光下勾勒出狰狞的轮廓，仿佛是一只沉睡的巨兽，随时都可能张开獠牙吞噬一切。穗娘蹲在新砌的鱼塘边，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指尖抚过潮湿泥土的动作，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那泥土还残留着白日里粪水发酵的酸腐气息，这股味道在夜晚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春桃站在穗娘身旁，她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装满鱼苗的竹篓。当最后一尾鱼苗被放入水中时，银色的鳞片在月光下一闪而逝，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这一瞬间的光芒，惊起了圈圈细碎的涟漪，这些涟漪在水面上荡漾开来，与未散尽的肥水汽相互交织，在夜色中氤氲出奇异的光晕。
"阿姐，我们真的要和大房对着干吗？"春桃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黑暗，首达人心。少女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投在鱼塘边未干的泥地上，微微发颤，似乎在诉说着她内心的不安。
穗娘没有立刻回答春桃的问题，她的目光凝视着远方，那里是大房灯火通明的院落。大伯娘尖锐的咒骂声，穿过层层围墙，刺破了这片宁静的夜色："绝不能让三房得逞！那丫头定是被邪祟附体……"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明显的愤怒和诅咒，让人不寒而栗。
穗娘的手微微一顿，原本放在怀中的《农桑辑要》残卷，此刻却像一块滚烫的石头一般，硌得她的肋骨生疼。她不禁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那河塘中突然涌现的鱼群，三叔公盯着水面时眼中闪烁的精光，还有那芦苇荡里若隐若现的三道神秘身影。
漕帮的玄铁令牌在她的记忆中时隐时现，那疤脸汉子舔着嘴唇的狞笑，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荡。穗娘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她觉得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而这个漩涡的中心，正是陈家的土地。
“春桃，”穗娘突然紧紧握住妹妹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看着妹妹的眼睛，轻声说道，“你还记得爹临终前说的话吗？他说陈家的土地里……藏着秘密。”
春桃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点了点头，显然也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穗娘的目光缓缓落在鱼塘中央，月光如水，将平静的水面切割成无数银片，随着水波的晃动，这些银片闪烁着寒光，恍若万千把利刃。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穗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秘密不仅能救三房，还能……改变一切。”
话音未落，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彻夜空，仿佛要将这静谧的夜晚撕裂。漕帮密探的那匹黑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驰而来，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在这宁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穗娘心头一紧，她紧紧握住腰间的鱼叉，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来，让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冲着河塘里游动的鱼群而来，这块突然冒出来的“肥肉”己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阿姐！”身旁的春桃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她死死拽住穗娘的衣袖，手指颤抖着指向祠堂的方向。穗娘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只见十几道身影在火把的光晕中若隐若现，他们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朝鱼塘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伯娘，她身着一件崭新的绸缎披风，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那件披风随风飘动，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然而，大伯娘脸上的表情却与这华丽的装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脸色阴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鎏金护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使她看起来活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恶兽。
"小贱人！竟敢违抗族规！"大伯娘的尖叫震得夜枭惊飞。她一脚踩进鱼塘边的泥地，绣鞋瞬间沾满泥浆，"挖塘养鱼？你当陈家的土地是你撒野的地方？"她身后的神婆晃着桃木剑，符咒在风中猎猎作响："此乃不祥之兆！必须填平鱼塘，以谢祖宗！"
穗娘缓缓站起身，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覆盖整个鱼塘。她从怀中掏出《农桑辑要》残卷，泛黄的纸页在火光中翻动："大伯娘可知，这一亩鱼塘的收益，能养活三房十口人？"她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族老，最后落在三叔公布满皱纹的脸上，"而盐碱地改良后，陈家的收成能翻十倍。"
"妖言惑众！"大伯娘抓起石块砸向鱼塘，水花溅起，惊散了水中的鱼苗，"不过是些旁门左道！"她转头望向族老们，"各位想想，自从这丫头回来，陈家就没安生过！粮仓大火、龙脉受损，现在又弄出这古怪鱼塘..."
"够了！"三叔公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三丫头今日能让死水塘生鱼，明日就能让盐碱地长出稻穗！"老人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老夫愿意用全部身家担保，让三房试种一年！"
争吵声中，穗娘突然注意到人群外的阴影里，三个头戴斗笠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一切。漕帮密探的玄铁令牌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为首的疤脸汉子舔了舔嘴唇，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笑容让她想起白日里河塘中疯狂聚集的螺蛳，黏腻而令人作呕。
"好！既然三叔公执意护着，那就立字据！"大伯娘扯下披风，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嫁衣，"若是种不出粮食，三房就永世为奴！"她的目光扫过穗娘怀中的残卷，突然扑过来抢夺："还有这本妖书，必须烧了！"
穗娘身形敏捷地一闪，侧身躲开了大伯娘的攻击。只见鱼叉的尖端如同闪电一般，首首地抵在了大伯娘的咽喉处，冰冷的金属寒光映照出老妇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同时也映照出了她眼中深深的惧意。
“大伯娘，您不是很想看吗？”穗娘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嘲讽地说道。她缓缓地展开手中的残卷，那上面绘制的图腾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那只玄龟就要从纸面上跃然而出一般。
夜风突然猛烈地刮起，鱼塘的水面被掀起层层涟漪，倒映在水中的漫天星斗也随之摇曳起来。穗娘紧紧握住残卷，手指几乎要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因为她深知，这场看似因粪水引发的纷争，其实早己超越了三房与大房之间的争斗范畴。
当漕帮的密探策马疾驰而去时，当三叔公在字据上毅然按下手印时，当大伯娘领着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返回大房时，一个关于土地、财富与秘密的巨大漩涡，正在陈家老宅的地下悄然形成。而她，穗娘，注定要成为那个搅动这场漩涡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