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稻香坞的晒谷场己被挤得水泄不通。
潮湿的泥土混着稻草碎屑,在无数双脚下被踩成黏稠的泥浆。
王大人身着孔雀蓝织金官袍,腰间玉带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身后十余名衙役手持水火棍,刻意将锁链晃得哗啦作响。
周少东家摇着檀香扇站在外商中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阴鸷,身旁的洋人穿着笔挺的西装,黄铜怀表链随着呼吸起伏。
沈明远倚着脱粒机的青铜管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护目镜早己破碎,缠着绷带的额角还渗着血珠,补丁摞补丁的长衫被夜露浸湿,在晨风里簌簌发抖。
春桃攥着刻好的石碑图纸站在他身侧,蓝头巾上凝结的露水顺着发梢滴落,打湿了前襟的《匠作手记》。
"肃静!"王大人的折扇重重敲在石桌上,翡翠坠子应声而碎,"稻香坞私藏妖物,抗旨不遵,本官今日..."
"且慢!"穗娘踩着泥泞大步走上高台,粗布裙摆沾满泥浆,却不减分毫气势。她展开手中的《蒸汽动力详解》,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齿轮状的铜片,"这台脱粒机的图纸,现在就刻在坊门的石碑上!"
全场瞬间炸开锅般沸腾。外商们用生硬的中文惊呼,周少东家的檀香扇"啪嗒"落地,王大人的官帽歪到一边:"放肆!这等国之重器,岂是你能..."
"国之重器?"穗娘突然笑出声,笑声混着远处的闷雷,"大人可知这机器的铜料,是匠人们熔了自家的铜盆铁锅?沈先生调试齿轮时,七昼夜未合眼,咳血染红了整张图纸!"她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结痂的烫伤——那是前日抢修机器时留下的印记。
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骚动。老匠人李阿公拄着拐杖蹒跚上前:"我把给孙子娶媳妇的银子全投进去了!"村妇张大娘举着被稻穗割伤的手哭喊:"用这机器,我家三日干完了半月的活!"周少东家脸色铁青,用洋语急促地对外商说着什么,几个洋人悄悄往场外挪动脚步。
"住口!"王大人抽出惊堂木重重拍下,"妖言惑众!图纸必须上缴朝廷,违者..."
"王大人如此着急,莫不是收了周家的好处?"周砚清不知何时出现在高台另一侧,鎏金匕首挑着一叠密信,火漆封印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这里可有您与周少东家商议瓜分专利的书信?"
外商首领突然暴喝一声,从燕尾服内袋掏出手枪。陆青山的猎刀比枪声更快,寒光闪过,子弹擦着他的耳际射进土墙。
猎户们举着自制的弩箭从西面八方涌出,箭头涂着淬毒的兽血,在晨光中泛着幽蓝。
"他们要跑!"春桃眼尖,指着试图混入人群的外商。
她踩着脱粒机的青铜管道飞身上前,蓝头巾掠过周少东家的脸,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搅得一团糟。
外商们被陆青山带领的猎户逼到角落,皮鞋陷进泥浆里,狼狈地挥舞着文明棍。
穗娘抓起一把稻草塞进脱粒机,蒸汽瞬间喷涌而出。机器轰鸣声中,她举起刻着图纸的石碑:"只要十文钱维护费,稻香坞倾囊相授!"话音未落,沈明远颤抖着拧动阀门,脱粒机喷出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彩虹,正笼罩在王大人苍白的脸上。
"这、这是妖术!"王大人踉跄后退,撞倒了衙役手中的水火棍。
周少东家转身想逃,却被春桃甩出的图纸缠住脚踝,狼狈地摔进泥坑。外商们叽里咕噜地求饶,昂贵的西装沾满泥浆,怀表链上还挂着稻草。
"看看清楚!"穗娘扯开周少东家的衣领,露出里面绣着洋文的丝绸衬衣,"他勾结外商,妄图垄断技术!而这些图纸,"她抚摸着石碑上凹凸的刻痕,"本就属于所有面朝黄土的百姓!"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冲刷着晒谷场的混乱。百姓们却欢呼着涌向高台,有人举起陶罐接雨水,有人伸手触碰脱粒机滚烫的外壳。
沈明远在雨中剧烈咳嗽,却固执地笑着调试机器;春桃的蓝头巾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正给目瞪口呆的老农讲解图纸;周砚清的匕首挑着王大人的官印,扔进积水里溅起水花。
当第一声蒸汽船的汽笛穿透雨幕时,穗娘望着远处驶来的白帆,握紧了手中的水文图。
这场关于技术与人心的较量,终究以最明亮的方式落幕——不是在深宅大院的阴谋里,而是在千万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掌中,在每一粒被机器脱壳的稻谷里,在稻香坞永不熄灭的灯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