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稻香坞被晨雾裹成一幅氤氲的水墨画,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枯黄的稻茬在雾霭中泛着冷光。
但沈明远的工坊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蒸汽动力脱粒机占据了整个院落,青铜管道如巨蟒般盘绕交错,吞吐着白色的蒸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密的水珠,将屋檐下悬挂的灯笼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哐当!哐当!"齿轮咬合的声响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沈明远戴着护目镜,整个人几乎趴进机器内部。他布满油污的手指在齿轮间灵活穿梭,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铁屑。
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剧烈抖动,咳出来的血沫溅在青铜管道上,瞬间就被蒸汽冲散。"再加一个飞轮,动力就能提高三成!"他的声音从机器深处传来,混着轰鸣声显得模糊不清。
话音未落,齿轮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卡住的瞬间迸溅出无数火星。沈明远被气浪掀得后退几步,后脑勺重重撞在木箱上。飞溅的火星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瞬间烧出几个焦黑的窟窿。"沈先生!"春桃的惊呼声从门口传来。这个扎着蓝头巾的姑娘举着图纸冲进院子,裙摆沾满了泥点,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她的蓝头巾被蒸汽熏得潮湿,紧紧贴在额头,发丝间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穗娘说州府的官员和各地商人都来了,还有洋人!"春桃的胸脯剧烈起伏,将图纸往桌上一放,图纸边缘己经被汗水洇湿。工坊里原本忙碌的匠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铁锤落在地上的闷响,木桶倾倒的滚动声,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陆青山握紧腰间的猎刀,兽牙护身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位皮肤黝黑的猎户首领皱起眉头,刀疤在额角微微跳动:"这些人来得蹊跷,怕是没安好心。上个月漕帮刚派人来探过风声,这会儿就扎堆出现..."他的话被周砚清的冷笑打断。
周砚清倚着门框,把玩着手中的鎏金匕首。烛光在刀刃上流转,映得他眼底的寒意愈发明显:"沈先生这发明,可比漕运的生意还赚钱。那些老爷们的田庄,哪家用的不是老式脱粒机?这机器一推广,他们要损失多少佃租?暴风雨要来了。"他的匕首突然在掌心翻转,刀尖精准地钉入木柱,木屑飞溅间,门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工坊外人头攒动。朝廷派来的王大人身着织金锦袍,腰间的玉带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扇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他身后跟着几个师爷,捧着描金的文书匣,时不时用帕子擦拭额角的汗水。
不远处,周地主之子周少东家带着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商,叽里咕噜地用外语交谈着,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外商们穿着笔挺的燕尾服,胸前的怀表链晃来晃去,与周围古朴的建筑格格不入。
"啧啧,这等奇巧之物!"王大人用折扇敲了敲脱粒机的外壳,发出沉闷的声响,"沈明远,此乃国之重器,理应献给朝廷!圣上见了,说不定能封你个工部员外郎当当。"他的话音刚落,周少东家就挤上前来,镶着宝石的戒指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王大人这话不妥吧?"周少东家抛着手中的金元宝,"沈先生的发明,理应由懂得赏识的人来珍藏。我愿出万两白银买下专利,再送先生一艘去西洋的商船。到时候,沈先生名利双收,我们也能将这宝贝推广到海外。"他身后的外商们连连点头,用生硬的中文附和着:"是的是的,大大赚钱!"
工坊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明远摘下护目镜,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的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渍:"大人,这脱粒机是为提高农作效率,造福百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少东家的嗤笑打断。
"造福百姓?沈先生莫不是在说笑?"周少东家环顾西周,"就凭稻香坞这些泥腿子,能懂什么叫技术?能付得起专利费?"他的话激怒了在场的匠人,人群中响起愤怒的低语。一个老匠人拄着拐杖站出来:"周少东家,这机器的铜料,是我们挨家挨户凑的;沈先生饿晕在工坊时,是我们轮流送饭...你凭什么..."
"够了!"王大人猛地合上折扇,"本大人在此,哪轮到你们这些庶民说话?沈明远,限你三日内将图纸呈上,否则..."他的威胁被突然响起的蒸汽轰鸣声打断。
脱粒机的安全阀突然爆开,白色的蒸汽冲天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
在弥漫的蒸汽中,春桃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蓝头巾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望着外商们慌乱后退的身影,突然想起穗娘说过的话:"真正的好东西,不该被锁在深宅大院里。"
而此刻,沈明远正重新戴上护目镜,眼神坚定地望向再次启动的脱粒机——齿轮重新转动的那一刻,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可阻挡的变革,正在这小小的工坊里,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