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蒸腾的蒸汽骤然凝滞,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沈明远摘下满是油污的护目镜,露出的双眼布满血丝,像是两团即将熄灭的炭火。他喉间滚动着未说完的辩解:"大人,这脱粒机是为提高农作效率,造福百姓..."话音却被一声清脆的金元宝撞击声截断。
周少东家抛着手中黄澄澄的元宝,绸缎袖口滑落露出羊脂玉扳指:"沈先生何必与这些泥腿子绑在一起?"他身后的外商们立刻挺首腰板,金发在蒸汽中泛着诡异的光晕,为首的商人捻着八字胡,用生硬的中文接话:"我的,给你大价钱!专利...统统带走!"他们的皮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与工坊内匠人们草鞋的窸窣声形成鲜明对比。
穗娘突然从人群中走出,粗布裙摆沾满田间的泥土,发间还别着半截稻穗。她的目光扫过周少东家镶金的腰带,最终落在外商胸前晃荡的怀表链上:"各位,稻香坞的技术从不属于个人。"这句话像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一片哗然。王大人的翡翠扇坠剧烈摇晃,锦袍下的官服腰带扣硌得他小腹生疼:"大胆!这等国之重器,岂能容你一介女流..."
"当啷!"陆青山的猎刀狠狠插入青砖,刀刃没入三寸。兽牙护身符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在他古铜色的胸膛上撞出闷响:"稻香坞的东西,由我们自己做主!"他脖颈处的青筋暴起,三年前被漕帮砍伤的疤痕此刻涨成紫红色。人群中几个匠人握紧手中的铁锤,木柄被汗水浸得发胀。
春桃突然跃上堆着零件的木箱,蓝头巾扫落旁边的铜螺丝。她高举那本边角磨损的《匠作手记》,纸页间还夹着干枯的稻叶:"看看这个!沈先生发明时,用的是李铁匠家祖传的铜壶,吃的是张大娘送来的野菜团子!"她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想要技术?先问问这些手被齿轮划破、肚子饿到发昏的乡亲们答不答应!"
周少东家的脸色由红转青,他转身对外商用洋语急促低语。外商们的眼神瞬间阴鸷如鹰,其中一人悄悄摸向腰间的燧发枪。王大人见状急忙摇扇:"都住口!本官代表朝廷..."话未说完,工坊屋顶突然传来瓦片轻响,周砚清的鎏金匕首己闪电般钉入梁柱,刀柄还在嗡嗡震颤。
"看来周少东家不仅带来了洋大人,还请了飞贼。"周砚清慢悠悠从阴影中走出,靴底碾过地上的金元宝,"要不要猜猜,他们藏在袖中的,是银票还是毒药?"他的话让外商们下意识后退半步,其中一人的礼帽不慎掉落,露出头顶的刀疤。
穗娘弯腰捡起地上的《匠作手记》,指尖抚过沈明远用木炭画的草图:"各位大人,"她突然提高声调,"这台机器的每个零件,都沾着稻香坞人的血和汗。你们瞧,"她翻开某一页,泛黄的纸上还留着暗红的血渍,"沈先生调试齿轮时,手指被生生削掉一块肉,却只是笑着说'不碍事'。"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一个老匠人蹒跚上前,露出布满老茧的手:"沈先生发明时,我把给儿子娶媳妇的银子都拿出来了。"他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现在你们说买就买,良心被狗吃了?"更多人开始附和,声浪如潮水般涌来。
周少东家的脸涨得发紫,突然抓起地上的元宝砸向脱粒机:"不识抬举的东西!这机器在你们手里不过是废铁,只有我能让它..."他的话被机器突然发出的轰鸣打断。
沈明远不知何时重新启动了脱粒机,青铜管道喷出的蒸汽首冲屋顶,将悬挂的灯笼都震得摇晃起来。
"让它变成你们盘剥百姓的工具?"沈明远的声音从蒸汽中传来,带着久病的沙哑,"这台机器生来就是为了让天下人吃饱饭,而不是填满某些人的私囊。"随着他转动阀门,蒸汽发出尖锐的啸叫,仿佛也在为这番话助威。
王大人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望着周少东家与外商交换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场争夺远非技术归属那么简单。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穗娘突然举起手:"各位,稻香坞从不是藏私的地方。但这技术如何用、给谁用,得由我们说了算。"她的话像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头,屋外不知何时下起细雨,雨滴敲打在蒸汽管道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与屋内的沉默形成诡异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