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暴雨如注的黄昏,天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铅云所笼罩,沉甸甸地压在陈家老宅的上方,使得那高高的飞檐看上去几乎触手可及。
在粮仓外,聚集着上百号人,他们手持油纸伞,在雨幕中挤成了一片片斑驳的色块。大伯站在人群中央,扯着他那公鸭嗓,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族丁们:“都给我手脚麻利点!三房那群废物指不定在暗处偷摸呢!”
随着大伯的一声令下,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扛起麻袋,如饿虎扑食般冲进了粮仓。他们的脚步声异常粗重,与麻绳摩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这雨夜里敲出了一种贪婪而急切的节奏。
而在草料堆后,穗娘正蜷缩着身体,她那湿透的粗布衣裳紧紧地贴在脊背上,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寒意。她默默地看着大伯娘,只见她踩着那三寸金莲,手中捏着一方绣帕,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一切。大伯娘的鎏金护甲在她的手势间闪烁着冷光,仿佛在暗示着她的冷酷与无情。
“把最的谷种先装上车!剩下的……”大伯娘的目光缓缓扫过墙角那堆己经发霉的稻垛,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掺点碎石子,扔给三房充数!”
然而,就在大伯娘的话音未落之际,粮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木料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垂死者最后的呜咽,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悚。
“快点!别让三房那群废物抢了功!”大伯娘的尖叫声如同利箭一般,刺破了雨幕,在空气中回荡。她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愤怒,仿佛三房的人己经近在咫尺,随时都可能抢走他们的功劳。
大伯听到这声尖叫,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踹开了内仓的大门。随着门的打开,一股潮湿的霉味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般喷涌而出,裹挟着稻谷的清香,首冲向众人。这股味道让人感到有些窒息,同时还混杂着梁柱深处白蚁蛀空的朽木气息,让人不禁心生厌恶。
穗娘站在人群中,目光紧紧地盯着大伯。她注意到大伯的后颈上,青筋暴起,仿佛他的身体里充满了无法释放的力量。而她自己的指尖,则无意识地着袖中用油纸紧紧包裹着的火把。
那火把是她精心制作的,用晒干的艾草混合着硫磺制成,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引发熊熊大火。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这梁柱不对劲!”这声呼喊让穗娘心中一紧,她的目光迅速扫过那根被指出有问题的梁柱。然而,大伯却对这声呼喊不以为意,他啐了口唾沫,骂道:“放屁!上个月才修缮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头顶的椽子突然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这声音如同死亡的丧钟一般,在寂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穗娘见状,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时机,她将手中的火把如同闪电一般精准地掷向了涂满桐油的梁柱接缝处。
桐油遇火,瞬间爆燃。青黑色的火苗如同一条凶猛的火龙,顺着木梁迅速窜上了屋顶。在雨幕的映衬下,这火苗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在黑暗中肆虐。赤红色的光带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将整个内仓都笼罩在了一片火光之中。
"着火了!"尖叫声瞬间刺破雨幕。扛着麻袋的汉子们乱作一团,有人被绊倒在地,谷种如金色溪流从破袋中倾泻;有人慌不择路撞向墙壁,震得整座粮仓都在摇晃。大伯娘抱着一袋谷种往门口冲,脚下突然打滑——她精心裹过的小脚踩在涂满桐油的青砖上,整个人失控地撞向承重柱。
"轰隆——"
第一根梁柱倒塌的巨响,像老天爷擂响的丧钟。穗娘被气浪掀翻在地,泥水灌进嘴里,却死死盯着眼前的地狱图景:燃烧的木梁如流星坠落,砸在慌乱奔逃的人群中;装满谷种的麻袋从高处倾泻,将试图逃生的人埋进金色的坟墓。
大伯被断裂的横梁压住双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大伯娘的金丝绣鞋不知去向,赤脚踩在燃烧的谷壳上,凄厉的哭喊混着木材爆裂声,在雨夜里回荡。
尘埃落定后,粮仓化作一片冒着青烟的废墟。泥浆裹着燃烧的稻壳,在积水里翻涌成暗红的漩涡。
穗娘从瓦砾堆里爬出来,发丝凌乱,脸上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痕。她踉跄着扑向废墟,突然指着坍塌的梁柱哭喊:"父亲的药钱!我们藏在梁上的药钱!"
"胡说!"大伯娘突然从瓦砾中暴起,发髻散乱,脸上挂着血痕,断裂的翡翠镯在她腕间晃荡,"定是你这贱人纵火!上个月我明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三叔公拄着拐杖,弯腰捡起半截烧焦的梁柱,断面处密密麻麻的白蚁蛀孔清晰可见。
"老嫂子,"三叔公举起梁柱,浑浊的眼珠扫过众人,"这梁柱早被蛀空了,你说上个月修缮..."他的目光转向满地狼藉中散落的桐油瓶,"这些油瓶,又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三房勾结外人!"大伯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因断腿疼得冷汗首流,"陈穗娘这毒妇,为了分地什么事做不出来!"他的指控让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穗娘。
穗娘突然跪在泥泞中,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结痂的鞭痕:"三叔公,三日前我就发现梁柱有蛀虫,求过大伯修缮!"她抓起一把混着灰烬的泥浆,"可大伯娘说,三房不配用新木料!现在父亲的救命钱..."少女哽咽着,指尖颤抖地指向废墟深处,"就埋在下面啊!"
原本就喧闹的场面,因为围观族老们的窃窃私语变得更加嘈杂。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烦躁的嗡嗡声。
有人指着废墟中散落的桐油瓶,压低声音与身边的人议论着什么,似乎对大房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惊讶;还有人则不停地摇头叹息,对大房的贪婪表示失望和不满。
陈老太站在人群的后面,她拄着拐杖,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的目光紧盯着废墟中的桐油瓶,手中转动佛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檀木珠子在她的掌心相互撞击,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
突然,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陈老太腕间的佛珠竟然断裂开来!一颗颗黑色的珠子如同雨点一般滚落,瞬间消失在了泥泞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间,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三叔公猛地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怒目圆睁,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大声呵斥道:“够了!都给我闭嘴!”
三叔公的声音在雨幕中回荡,震耳欲聋。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了狼狈不堪的大房众人,然后落在了浑身湿透却依然倔强跪立着的穗娘身上。
沉默片刻后,三叔公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明日辰时,祠堂议事!”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人群中炸响,惊起了一群正在避雨的寒鸦。它们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仿佛预示着陈家即将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