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破庙漏风的窗棂上，发出沙砾般的轻响。沈砚之倚着残缺的泥塑神像，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展开血书。羊皮纸上的字迹己被龙渊水汽洇开，却仍能辨出“御笔朱批”“听雪楼密约”等刺目字眼。他的指尖划过“汝母昭娘乃听雪楼细作，然吾知其心向明月”一句，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替他掖被角时，指尖总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与听雪楼的“醉生梦死”如出一辙。
“十七年了，沈公子还在执着于真相？”
清冷的女声从梁上飘下。沈砚之短刀出鞘，却见月光中翩然跃下的女子身着月白襦裙，腰间悬着刻有北斗纹样的青铜铃铛，正是观星阁密使“望舒”。她指尖捏着片星图残卷，袖口露出的刺青与萧景明的鱼鳞剑纹路互为阴阳。
“萧先生临终前让我带话。”望舒将残卷掷入火盆，纸灰腾起时竟显现出寒江城地图，“龙渊秘匣分三块，其一在听雪楼主手中，其二在血刀门‘赤练’腰间，其三......”她忽然凝视沈砚之颈间玉佩，“在您身上。”
沈砚之猛然按住玉佩，触到内侧凹凸的纹路——那是幅简化的寒江地图，江心小洲的位置赫然刻着“望舒”二字。破庙外突然传来夜枭般的怪笑，七道黑影踏破积雪，每人手中都执着缠着红绳的柳叶刀，刀刃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
“蚀骨毒刀。”望舒甩出三枚青铜铃铛，铃声竟与庙中残钟共鸣，“听雪楼这次派了‘寒梅七煞’，是楼主座下最狠辣的死士。”她袖中飞出七枚银针，针尖缀着星芒状饰物，“跟紧我，踩到北斗方位就别挪步。”
刀光如雪片般劈来。沈砚之跟着望舒的步法在破庙中腾挪，见她每踏过一块方砖，砖面就浮现出淡蓝色星图。第七个死士攻来时，他短刀本能地斩向对方手腕，却见刀身突然爆发出蓝光，竟将毒刀震成齑粉——正是龙渊地宫中白衣女子指尖残留的瘴毒所致。
“你的刀......”望舒瞳孔骤缩，“竟能吸收毒源？”
话音未落，破庙屋顶轰然坍塌。沈砚之被望舒扯进神像后的暗格，透过石缝看见听雪楼楼主的白玉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抬手时，七煞尸体突然同时爆开，绿色毒雾中竟凝结出半朵寒梅虚影。
“沈砚之，你以为拿到血书就能翻案？”楼主的声音混着风雪，“当年北椋王私通南疆的密信，此刻就在新帝案头。而你......”她抛出枚玉牌，正是沈砚之母亲的半块梅花令，“不过是颗用来引出秘匣的棋子。”
毒雾顺着石缝钻入暗格，望舒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的刺青——完整的寒梅图案中央，嵌着枚金色星芒。她指尖蘸血在沈砚之眉心点染，那抹红痕竟化作北斗形状，将毒雾挡在三寸之外：“拿好星图残卷，去城西城隍庙找‘瘸老三’，他有通往南疆的密道。”
“为什么帮我？”沈砚之握住她冰凉的手，触到掌心老茧——那是常年握剑所致。
望舒忽然轻笑，眼尾朱砂痣在火光中妖冶如血：“因为观星阁算出，你是唯一能让‘寒梅覆雪’的人。”她推开通往密道的石板，“记住，血刀门赤练腰间的秘匣碎片，刻着‘惊蛰’二字，而她每个月十五都会在......”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沈砚之被气浪掀入密道，回头看见望舒的月白裙角在火光中翻飞，青铜铃铛滚落在地，铃身裂痕里露出半张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星槎渡寒江，七煞镇龙渊”。密道墙壁上每隔三尺就刻着寒梅标记，他摸着纹路前行，忽然触到一块凸起的砖——正是血书里提到的“祭台第七块砖”。
砖下藏着个油布包，打开竟是柄断剑，剑柄刻着“陆”字。沈砚之想起陆远桥临终前的眼神，突然明白为何他的血枪会指向自己——那不是背叛，而是用身体挡住身后的致命一击。油布内侧还有行小字：“秘匣碎片在赤练左乳下方，用寒江雪可破其蛊毒。”
密道尽头透出微光，竟是寒江城西门外的乱葬岗。沈砚之刚爬出洞口，就听见更夫敲着梆子经过，“子时三刻，封城落钥”的喊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腔调。他摸向怀中的血书，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用指甲刻的字：“观星阁有内鬼，勿信......”
雪突然停了。漫天星斗中，七颗亮星连成勺子形状，正是望舒提到的“七星连曜”。沈砚之望着星图，想起母亲妆奁里的银簪，簪头雕的正是这七颗星。远处城隍庙的檐角挂着冰棱，在月光下像极了听雪楼的柳叶刀。
“沈公子，许久不见。”
沙哑的声音从墓碑后传来。沈砚之转身，看见瘸老三坐在枯树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上绘着半朵墨梅，与陆远桥的刺青分毫不差。老人抛来件蓑衣，里面裹着块黝黑的令牌，正面刻着“血刀”，背面是朵正在融化的寒梅。
“赤练今晚在销魂楼办生辰宴。”瘸老三往火里添了根枯枝，火星溅在他瞎掉的右眼上，“她新养的面首，是观星阁的‘天玑’。”他忽然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听雪楼总比你们快一步吗？因为观星阁的星图......”
话未说完，一支透骨钉穿透他咽喉。沈砚之接住坠落的老人，发现钉头雕着展翅寒鸦——正是杀死萧景明的那种。钉尾系着纸条，上面写着：“秘匣碎片在赤练发间金步摇，取之需断其左臂。”字迹娟秀，竟与母亲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的“天玑”位突然暗淡。销魂楼方向传来丝竹声，夹杂着女子的娇笑。沈砚之握紧短刀，刀鞘上的“止戈”二字突然发烫，仿佛有火焰在内部燃烧。当他踏上通往销魂楼的青石板时，发现自己的脚印竟在雪地上留下淡淡血迹，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寒梅。
城隍庙的钟突然敲响，这一次，敲了十九声。而在千里之外的听雪楼总坛，楼主摘下白玉面具，露出右眉尾端的朱砂痣，对着镜中人与记忆里的女子重合。她指尖抚过案头的秘匣碎片，轻声呢喃：“昭娘，你终究还是把星图留给了他。可你知道吗？龙渊之下，除了秘匣，还有你最不想让他看见的......”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镜中映出的，竟是沈砚之此刻握刀的身影，而他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个身着玄甲的男子，左眉角同样有颗朱砂痣——正是北椋王府那位从未露面的二公子。
雪粒子再次落下，打在销魂楼的红灯笼上。沈砚之推开雕花木窗的瞬间，看见赤练正将金步摇插入云鬓，步摇上的寒梅吊坠与他怀中的残卷碎片发出共鸣，而她左乳下方的衣襟下，果然透出金属的冷光。与此同时，观星阁的密室内，“天玑”望着暗淡的星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把玩着的，正是望舒那枚带血的青铜铃铛。
钟鸣再次响起，这一次，敲了二十七声。而在龙渊深处，第八口黑铁棺中的白衣女子忽然睁眼，唇角溢出的鲜血在棺木上汇成新的星图，指向千里之外的销魂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