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修注意到将领袖口露出的绷带,边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显然是新近换过的。
他斟酌着开口:“将军既知内情,为何不派兵驰援?以朝廷军力,断不至于拿不下一伙贼寇。”
这去不了洛溪城就完不成任务,完不成任务就解锁不了热武器库,他在心中暗暗焦急。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将领转身指向身后士兵,他们大多倚着战马闭目养神,有的在啃硬饼,有的在擦拭兵器,却无一人喧哗。
“某李明远,镇南军偏将,奉命驻守此隘口。实不相瞒,洛溪城守将通敌,朝廷三次援军皆中埋伏,折了两员副将。如今能战之兵尽在都城。
某带五百弟兄在此,名为驻防,实则是为流民开条生路——但凡有人往西逃,我们便护他们一程。”
姜文修心中一凛,想起半月前在黑松林附近偶遇的赵毅。
那一日,少年将领带着三十余残兵,铠甲破损处渗着血,却仍风尘仆仆赶回去。
“李将军可曾听说赵毅将军?我等曾在黑松林遇其部众,他带伤兵回朝搬救兵,说是要面见圣上......”
“你见过赵毅?”李明远猛地转身,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上前两步,眼中闪过急切,“他人在何处?如今安好?”
姜文吾从干粮袋中取出半块掺着麦麸的饼,硬邦邦的饼块上还沾着沙粒:“五日前遇见时,赵将军部铠甲破损殆尽。他说要昼夜兼程回朝,只是......”
他看了眼塌方的山道,碎石堆中还嵌着几截断木,“这一路匪患不断,不知是否顺利。”
暮色渐浓,李明远示意士兵点燃篝火。
松枝在火中噼啪作响,腾起的火星被风卷着飞向夜空,像极了洛溪城方向飘忽不定的未来。
“洛溪城现在就是口活棺材。”李明远坐下又跟姜文修说了一下洛溪城的近况。
“黑山部贼寇上月破了东门,县太爷的脑袋现在还挂在旗杆上。西门每日午时开一次,每人十两买路银,进去后是死是活各安天命。前日有个绸缎商带着家眷进城,当夜就被剥得精光扔在街上。”
“朝廷的援军呢?”姜文修声音发紧。
“现如今在这里的。还有一部分扎守在营寨。”
李将军用刀鞘敲了敲帐外正在修补箭囊的士兵,“我们这是第三波,赵毅将军回朝搬的救兵是第西波。你们当真见过赵将军?”
帐帘被风吹起,姜文修瞥见姜知璟正在和小兵用草茎编蚂蚱。
他从袖中取出半张泛黄的纸:“月前在黑松岭相遇,赵将军临行前,小儿赠了这道平安预警符。”
李将军接过符纸时,帐内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符纸上朱砂绘就的纹路在火光中竟似活物般蠕动,隐约组成个“安”字。
将军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姜秀才家还懂玄门之术?”
“祖上出过道士,留下些粗浅把戏罢了。”姜文修不动声色地说道。
姜知年蹲在溪边清洗方天画戟,刀刃映着篝火,划出一道道橙红的光。
他余光瞥见几个士兵正帮姜文渊修补木轮,其中一人不小心碰倒了木工箱,立刻弯腰道歉,态度诚恳。
“李将军既是朝廷将领,为何对我等流民如此坦诚?”
姜文修递过热汤,陶碗上还沾着方才熬药的药香,“按说,军中机密不可轻泄。”
李明远接过碗,突然问:“姜秀才可读过《纪效新书》?”
“略知一二。”姜文修不动声色地捻须,那本兵书他倒背如流。
热气氤氲中,李明远的目光落在姜文修那秀才衫上。
“某虽穿甲胄,却非铁石心肠。方才见你虽为文人却带领大家保护老弱,族人也是反应迅速,还有武器。此等胆魄必不常有,便知你等与寻常流民不同。”
他指了指姜文修身后那柄黑剑,“何况你是秀才,当知‘民为贵’的道理——某虽愚钝,却也不想看着百姓往火坑里跳。”
姜文修苦笑,指尖着碗沿的裂纹:“读圣贤书,却护不得家人周全。”
“这一路,我们见过抢粮的难民,遇过劫道的山匪,和匪寇战斗,如今只剩‘活着’二字执念。将军若有活路,还请指点一二。”
心里却想着:我也就外面披个文人皮,内里还是军魂,若是让我上阵杀敌,我都不带怵的,就是族人安定不下来啊!
“所以某有个提议。”李明远放下陶碗,碗底与石头相撞,发出清响。
“我部缺通晓文墨、熟稔民情之人,而你等需庇护。不如你率族人编入镇南军,某保你们粮食无缺、伤病有医,战时为朝廷效力,闲时自耕自种,如何?”
“多谢将军抬爱,此事还须与族人们商议。”姜文修拱手说道。
……
姜氏族人围坐在篝火旁,最小的孩子己经在长辈怀中睡去,年长些的却睁着眼睛,盯着跳跃的火焰。
姜尚承老爷子着拐杖上的裂纹,声音沙哑:“当兵吃粮虽是出路,但战场刀剑无眼。我这把老骨头倒也罢了,可孩子们......”
“乱世之中,哪有绝对的安稳?”姜知年将画戟插入地面,木质枪杆与泥土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今日我们不握刀,明日便要成为刀下鱼肉。李将军的兵,至少肯分给孩童半块饼——这样的队伍,比流寇强万倍。”
姜知遇低头整理药包,指尖抚过晒干的金疮草:“我观李将军麾下士兵,虽疲惫却军纪严明,方才帮文所叔修车轮时,还特意避开了他的伤口。治军如此,可见将军人品。”
姜文修看向沉默的姜文吾:“大哥,你怎么看?你在镇上做了十几年生意,见过的人比我多。”
“要我说,这是老天开眼。咱们这些日子学的本事,总算能派上正经用场。”
姜文吾从行李中拿出自己的算盘,这些时日拨过算盘,手还痒痒呢。
珠子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若入军籍,需按朝廷规矩行事,每月粮饷要抽三成作军需。但李将军允诺‘义民队’可保留族内建制,战时听令、闲时自营,倒比流民身份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