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情形更令人心惊。往日站满官员的丹墀两侧，今日空出了近半位置。赵明远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感觉膝盖软得几乎撑不住身体。他偷偷抬眼看向御座，只见假扮成魏忠贤的曹化淳穿着大红蟒袍站在难得上朝的朱文宇身侧，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本上奏，无事退朝——”曹化淳假扮的魏忠贤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耳膜。他的语调悠长而低沉，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殿内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众人轻微的呼吸声。赵明远站在后排，他的目光越过前排的官员，落在了那几位尚书的身上。只见他们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官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仿佛能透出他们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既然诸位大人无事……”曹化淳假扮的魏忠贤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沉寂。他的嗓音尖细而刺耳，就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刮过每个人的神经。众人的身体都不禁一颤，原本低垂的头也纷纷抬起，看向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
曹化淳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随意地一挥手，十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如鬼魅一般鱼贯而入。他们步伐整齐，动作迅速，眨眼间便将几个巨大的木箱抬到了大殿中央。
箱子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赵明远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他强忍着恶心，定睛看去。只见箱子里装满了各种文件和物品，上面都沾染着斑斑血迹，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这些都是东林逆党的罪证。”曹化淳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本染血的奏折，展开后念道，“杨涟、左光斗等人勾结建奴，图谋不轨，罪证确凿。”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仿佛这些所谓的“罪证”与他毫无关系。
接着，曹化淳又指向另一个箱子，“这些是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诸位大人若有兴趣，可以上前一观。”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挑衅的意味，似乎在等着有人站出来质疑这些“罪证”的真实性。
赵明远看见那箱子里堆满了各式刑具，铁钩、夹棍、烙铁...全都沾着暗红色的血迹。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不得不咬住舌尖才能保持清醒。
“另外，”曹化淳的声音突然提高，仿佛要冲破屋顶一般，在朝堂之上回荡着，“昨日抓捕的十数名东林党人，己经基本都认罪了！”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的耳边炸响。赵明远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就站立不稳。十几个人！一天之内？这怎么可能！
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东林党人的名字和面容。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官员，有的还是他的同僚，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如此轻易地就认罪了。
赵明远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他忽然想起昨日告假没来的礼部同僚，还有三天前突然说要回乡探亲的工部给事中……难道他们也是东林党人？或者他们己经预感到了这场风暴的来临，所以提前逃走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让他浑身发冷，他的膀胱也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一阵刺痛，差点让他当场失禁。
退朝的时候，官员们像逃命一样往外涌，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追赶他们。赵明远也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脑子里一片混乱。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倒了。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首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西肢抽搐着，看上去十分可怕。
周围的人却像是见到了瘟疫一般，纷纷绕开他，没有人敢上前搀扶。有人小声地说：“中风了……”
赵明远跌跌撞撞地出了宫门，发现自己的轿夫不见了。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官靴早己湿透，却感觉不到冷。转过一个街角时，他看见一群锦衣卫正在查封一座府邸，仆役们被铁链锁成一串押出来，女眷的哭声撕心裂肺。赵明远认得那宅子——是吏部文选司郎中的府邸。
他转身就跑，官帽掉了都不敢捡。转过几条胡同后，赵明远实在跑不动了，靠着一堵墙大口喘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怎么也停不下来。
回到衙门时，赵明远发现兵部己经乱成了一锅粥。各司主事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值房里堆满了待处理的公文，却没人敢动笔批复。他刚走进自己的值房，就听见隔壁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歇斯底里的大笑。
"周主事疯了..."一个小吏脸色惨白地跑来报告，"他...他把官印砸了，还说要烧了所有文书..."
赵明远跌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塘报和奏折。这些都是需要立即处理的军务，可他现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全是李侍郎被拖走的样子，还有那箱血淋淋的刑具。
"大人..."书办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蓟镇来的加急文书，己经搁了两天了..."
赵明远木然地接过文书，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根本打不开火漆。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前日送来的那份弹劾崔呈秀的奏折呢？"
书办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还...还在大人抽屉里..."
赵明远像被烫到一样跳起来，疯狂地翻找抽屉。当他摸到那份奏折时，整个人都下来。这是要命的证据啊！若是被搜到...
"烧了！马上烧了！"他把奏折扔给书办，声音都变了调。
书办手忙脚乱地找来火盆，两人看着那份奏折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赵明远知道，这远远不够。他想起自己书房里那些与东林人士唱和的诗稿，还有去年黄尊素来访时留下的书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