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的月光被乌云吞没时，孟青山正蹲在磨坊后的芦苇丛里数心跳。老徐头塞给他的那张纸条在掌心攥出了汗，字迹模糊成一片蓝黑色污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吠，像是被掐住脖子发出的呜咽。
"L是谁？"孟青山压低声音问。
老徐头正用草茎在地上画着什么，闻言突然用鞋底抹乱了图案。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东南方——那里矗立着饲料厂模糊的轮廓，几盏惨白的路灯像悬在半空的骷髅眼眶。
"明晚......"老人喉咙里滚出带着痰音的低语，"他们要运新货。"
孟青山刚要追问，磨坊的木门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门缝里探出只惨白的手——指甲缝里塞满黑泥，小指缺了半截。
是孙婶。
她怀里抱着个包袱，布角露出绺枯草似的头发。孟青山这才看清，那是己经僵硬的狗剩。少年的嘴角凝结着紫黑色血痂，眼皮却诡异地大睁着，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
"大学生......"孙婶的嗓子像是被炭火烫过，"给俺孩儿合上眼......"
孟青山伸手去抚，触到的皮肤却像浸了冰水的棉布。就在他指尖碰到狗剩眼皮的瞬间，少年青紫的嘴唇突然颤动了一下，一股黑水顺着嘴角淌出来，"啪嗒"滴在孟青山的球鞋上。
鞋面立刻冒起细小的泡沫。
老徐头猛地拽开孟青山，从墙角抓了把石灰撒在那滩黑水上。石灰"滋滋"作响，腾起带着腥味的白烟。孙婶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磨盘上："他们给孩儿喂了药......说能治咳血......"
孟青山摸出手机照亮，狗剩的领口残留着褐色药渍。他蘸了点闻闻，鼻腔立刻窜进股甜腻的腐臭味——和宴席上那盆红烧肉的气味一模一样。
"药呢？"
孙婶哆嗦着从裤腰里摸出个玻璃瓶。标签被撕了一半，剩下"多西环"三个印刷字。孟青山拧开盖子，里面滚出几粒粉色药片，背面刻着"LK"字母。
"兽医站......"老徐头突然说，"李魁。"
这个名字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孙婶剧烈颤抖起来。她扑上来抢药瓶，碎玻璃碴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不能说！他家房梁上吊着......"
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老徐头一把拽灭手机光，三人贴着墙根滑进阴影里。两道雪亮的车灯刺破夜幕，饲料厂方向驶来辆罩着篷布的卡车，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声音像野兽磨牙。
篷布被风掀起一角，孟青山看见里面堆着鼓囊囊的麻袋。有暗红色的液体从缝隙渗出，在车尾拖出蜿蜒的痕迹。卡车经过磨坊时，驾驶室里传来熟悉的破锣嗓子：
"......这批首接送冷库，骨头渣子都不能留！"
是赵金虎。
卡车尾灯消失后，孙婶突然抓住孟青山的手腕。老太太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大学生，你爹今儿晌午......往饲料厂后墙根埋了东西。"
孟青山后背窜起一股凉气。父亲反常的举动、宴席上古怪的警告、还有那个神秘的铁盒......碎片在脑中旋转，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老徐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口带着血丝的浓痰。他用鞋底蹭着那滩污物，露出水泥地上刻着的奇怪符号——和笔记本上一样的圆圈套三角。
"天亮前......"老人喘息着指向饲料厂，"看水沟。"
孙婶怀里突然传来"喀啦"一声。狗剩的胳膊以不可能的角度折向背后，像只被扭断翅膀的雏鸟。老太太发出非人的嚎哭，那声音撞在磨坊斑驳的墙上，碎成无数锋利的残片。
孟青山摸出那张存储卡。月光重新露头时，他看见卡片边缘沾着星点奶油——是寿桃里藏的那张。鬼使神差地，他把卡片贴近狗剩大张的嘴。
"咔嗒"。
少年僵硬的牙齿竟在卡片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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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
饲料厂围墙外的排水沟里漂着层彩虹色的油膜。孟青山蹲在芦苇丛中，看着晨雾在沟面上织出蛛网般的纹路。父亲昨夜埋的东西就在第三块水泥板下——这是孙婶昏迷前比划的数字。
水泥板边缘的苔藓有新鲜的擦痕。孟青山刚撬开条缝，就闻到股刺鼻的酸腐味。板下藏着个腌菜坛子，坛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
坛子沉得反常。孟青山抱着它钻进附近的玉米地，折断的秸秆在他手臂上划出细密的血痕。掀开蜡封的瞬间，几只的绿头苍蝇"嗡"地冲出来。
坛底躺着三支玻璃试管，里面凝固着暗红色物质。其中一支己经破裂，渗出的液体在坛底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试管标签上印着褪色的字迹：
**"LK-7号样本 严禁混饲"**
试管旁边是个防水袋，里面装着叠发脆的纸页。最上面那张是饲料厂的进货单，日期显示是去年冬至。在"添加剂"一栏，有人用红笔圈出了"多西环素预混剂"，旁边批注着：
**"这批货烧手，老规矩掺骨粉"**
纸页最下方盖着个椭圆章，印文己经模糊，只能辨认出"李魁"两个字。
玉米杆突然剧烈晃动。孟青山猛地把坛子塞进秸秆堆，转身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是羊倌老徐头。老人手里提着只死喜鹊，鸟喙上沾着蓝色粉末。
"李魁的闺女......"老徐头把死鸟扔在孟青山脚边，"今儿出嫁。"
死喜鹊的翅膀张开着，露出腋下一撮白毛。孟青山想起小时候听过的谚语——"喜鹊白胳肢窝，阎王殿里坐一坐"。鸟爪上缠着根红丝线，线头系着个小纸卷。
纸上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新娘轿里有你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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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送亲队伍**
十二人抬的喜轿像团移动的火焰，在土路上烧出刺眼的红。轿帘随着颠簸掀起时，孟青山看见新娘手腕上的青紫掐痕——那是李魁的哑巴女儿，去年还在镇中学念高三。
送亲队伍最前面，赵鹏胸戴大红花，正把整条香烟抛向围观人群。他身后跟着辆披红挂彩的卡车，车斗里堆着贴"囍"字的纸箱。有液体从箱底渗出，在柏油路上画出断续的红线。
孟青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突然被拽进条小巷。马三宝满嘴酒气地贴上来："寿桃好吃不？"发小指尖夹着片存储卡，正是昨晚孟青山塞回铁盒的那张。
"李魁在饲料厂二楼有个密室，"马三宝把卡塞进孟青山裤兜，"密码是他闺女生日。"
唢呐声突然拔高。两人转头望去，新娘正被拽出喜轿。她挣扎时红盖头滑落，露出嘴角结痂的咬伤。孟青山瞳孔骤缩——新娘脖子上挂着个玉坠，形状赫然是圆圈套三角。
赵鹏一巴掌把新娘扇进轿子。在众人哄笑中，孟青山看清他后腰别着的东西——那是把兽医用的注射枪，枪管里残留着粉色液体。
存储卡在裤兜里突然变得滚烫。孟青山摸到卡面上凹凸的刻痕，那是狗剩牙齿留下的印记。他望向饲料厂方向，发现老徐头正站在屋顶，手里拎着只扑棱棱的白鸽。
鸽子腿上绑着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起义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