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宴（上）
唢呐声撕破雨幕，黄表纸在泥水里打着旋儿。孟青山蹲在灵堂角落，看纸钱灰落在赵金虎锃亮的皮鞋上——村主任正给五保户陈瘸子上香，孝子贤孙的位置却站着会计赵鹏。
"青山啊，过来搭把手。"主事的孙二爷递过竹筛，里头堆着发霉的玉米面馍——这是要摆在供桌上的"倒头饭"，霉斑象征阴间的钱财。
孟青山接过筛子时，瞥见棺材底下渗出暗红的水。陈瘸子孤寡一生，临终却穿着崭新的涤纶寿衣，浆硬的领口磨得脖颈发青。他趁摆供果的工夫，食指在棺材底板一抹——指腹沾的不是尸水，是掺着铁锈的混凝土渣！
"大学生也信这个？"赵鹏突然出现在身后，金链子垂在孝服外头晃荡。他捏起个霉馍掰开，露出里头雪白的新面芯："陈叔这辈子就爱吃口新鲜的。"
孟青山后颈寒毛首竖。灵堂忽然阴风大作，孝幔翻卷间，他看见陈瘸子蜷曲的指甲缝里嵌着同样的混凝土渣，在长明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夜雨浇得丧棚噼啪作响。流水席开了二十桌，八仙桌的漆面映着吊唁者模糊的脸。孟青山被安排在末席，同桌的是几个外村拾荒的——这是专门安置"不相干人等"的位置。
"陈瘸子走得蹊跷哟。"斜对过的豁牙老汉抿着散酒，"头天还见他往山神庙送饭......"
话没说完，赵鹏拎着酒壶过来敬酒。老汉的豁牙磕在碗沿上，血丝混着酒液咽了下去。孟青山注意到赵鹏的孝服袖口沾着朱砂——今早村委门口刚刷过"扫黑除恶"的标语。
守灵到后半夜，帮忙的乡亲陆续打盹。孟青山摸到棺材旁，长明灯的油芯突然"啪"地爆响。就着这声响动，他快速检查尸体——陈瘸子左脚踝有圈深紫色勒痕，像是被铁链锁过。
"看够了吗？"赵鹏阴恻恻的声音在耳后炸响。孟青山转身时碰翻了孝子盆，纸灰腾起，露出盆底未烧尽的半张收据："......水泥二十吨......"
突然，灵床下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赵鹏脸色骤变，一脚踹翻长明灯。黑暗中有东西"咚"地撞在棺材板上，接着是老鼠逃窜的悉索声。
"诈、诈尸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炸了锅。混乱中孟青山被人群挤到墙角，后背贴到块活动的砖——砖缝里塞着团油纸，包着半本被血浸透的扶贫手册。
丧宴（下）
灵堂的黑暗像泼翻的墨汁，孟青山攥紧油纸包往墙角缩。赵鹏的皮鞋声在青砖地上刮出火星，手电光柱毒蛇般游走。供桌下突然窜出只黑猫，叼着半截老鼠撞翻纸人，惨白的纸脸贴着孟青山的裤管滑落。
"大学生夜路走多了..."赵鹏的声音混着酒气逼近，"当心摔进棺材里！"
孟青山摸到墙根凸起的拴马石，一个侧滚翻进天井。暴雨浇透的孝服紧贴后背，油纸包里的血书却烫得灼人。他瞥见东厢房窗缝漏出荧荧绿光——那是赵鹏媳妇在给手机充电。
灵堂传来棺盖挪动的闷响。孟青山闪身钻进厨房，灶台上炖着混了香灰的醒酒汤。腌菜缸的酸味里混着铁腥气，他掀开木板盖，缸底沉着个铁皮盒，锁眼塞着团陈年酸菜。
"找这个？"赵鹏的金牙在门框边闪光，手里的杀猪刀挑着串钥匙，"陈瘸子临终前，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刀尖划过腌菜缸，拉出刺耳的锐响。孟青山后退半步，脚跟碰到灶膛里的热灰——昨夜守灵人烤火的余烬。他突然扬手撒出灰渣，赵鹏捂眼嚎叫的瞬间，孟青山抄起铁皮盒撞开后窗。
黑土地吸走了足音。孟青山躲进稻草垛，铁盒上的"红星饲料厂"字样在闪电下狰狞如疤。盒里是叠泛黄的收据，最新那张写着："6月18日 收C30混凝土二十方 用于后山敬老院翻修"。
敬老院？孟青山冷笑。后山只有座荒废的计生站，墙头早被爬山虎吞没。他忽然想起陈瘸子指甲缝里的蓝光——那是混凝土掺了某种矿渣的特征。
油纸包里的扶贫手册被雨水泡开，血字晕染成诡异的图腾。第三页夹着张烟盒纸，背面是歪扭的路线图，终点画着个圆圈套三角的符号。孟青山的手指在颤抖——这符号与母亲照片背面的标记一模一样！
唢呐声突然凄厉如哭。孟青山摸回灵堂时，棺材盖竟斜斜滑开半截。陈瘸子的寿衣前襟散乱，露出胸口的青紫淤痕——是鞋印！有人在他死后反复践踏尸体。
"青山哥..."帮厨的春妮哆嗦着递来孝布，"赵会计说...说要把陈叔的铺盖烧了..."
破棉被里抖出几粒老鼠药，蓝莹莹的像撒落的星子。孟青山捏起一粒，在舌尖轻舔——苦杏仁味！这是工业用的氰化物，根本不是农资店卖的耗子药。
丧棚外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赵鹏指挥着几个汉子往车上搬陈瘸子的遗物，旧木箱的裂缝里漏出半截红绳——和春妮手腕上戴的姻缘绳一个样式！
孟青山趁乱摸到拖拉机旁。车斗里的化肥袋印着"有机肥"，扒开却是掺着混凝土的矿渣。他抓了把塞进裤兜，手指却被锐物刺破——矿渣里混着生锈的计生环！
后山传来夜枭的怪笑。孟青山望着黑黢黢的山影，突然明白陈瘸子往山神庙送饭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那个被香火熏黑的庙堂里，或许就藏着混凝土的去向。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孟青山在稻草垛下翻开血书，第三页的名单让他如坠冰窟——七个失踪的五保户名字，每个后面都画着带血的三角。而最后一个名字，竟是春妮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