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夫人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陈老太温和的眉眼,又掠过李巧那带着几分局促却难掩淳厚的笑容。
婆媳俩举止间并无刻薄之相,倒像是好相与的。
廖夫人悬着的心,又悄悄落下了几分。
“溪珍,”廖夫人笑意更深,温声唤道,“来,见见你阿瑶妹妹。”
“阿瑶妹妹安好。” 廖溪珍应声上前,对着陈瑶盈盈一福。
陈瑶连忙回礼:“溪珍姐姐好。”
廖夫人慈爱地挥挥手:“好了,我们长辈说说话,你们小姐妹自去庙里逛逛。”
两人携手步出花厅,沿着青石小径,走入龙王庙后园一片葱茏的翠竹林。
竹叶筛下细碎的光斑,洒在她们身上。
廖溪珍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一双秋水明眸细细端详着陈瑶的脸庞,带着几分犹疑:“阿瑶妹妹……不知为何,我瞧着你,竟觉着有几分面善?”
陈瑶心头也是一动,她自然而然地挽住廖溪珍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惊喜:“哎呀,姐姐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
就是……就是一时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姐姐了!”
廖溪珍闻言,眼中那点犹疑瞬间化作清亮的光彩,反手紧紧握住陈瑶的手,笑容如春阳破云
:“原来不只是我一人有这般感觉!看来我们姐妹,一见如故,当真是有缘!”
陈瑶与廖溪珍在庙里转了一大圈又转到了庙外。
青石路旁小贩吆喝不绝,两人买了些热腾腾的芝麻糖饼和松软的素包子。
陈瑶指着转角处卖糖葫芦的摊位,笑道:“几年前,我也曾在这儿支过摊子呢。大伯卖烤生蚝,我卖珍珠,生意竟还都不错。”
廖溪珍闻言,眼睛一亮,开玩笑道道:“说不定你我便是那时有过一面之缘!”
用过庙里的斋饭,一行人登上回程的马车。
车轮辘辘,碾过乡间土路。
车厢内,廖夫人正拉着女儿低声细问今日相看种种,忽听百合“啊呀”一声惊呼。
廖夫人不悦地蹙起眉,呵斥道:“百合!越发没规矩了!”
百合吓得慌忙跪在颠簸的车厢里:“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奴婢方才突然想起在何处见过那位陈小姐了!”
廖溪珍心中一动,忙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娘,您别怪她。女儿也总觉得阿瑶妹妹面熟得很,偏就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方才还让百合也帮着回想呢。”
她转向百合,语带急切,“快说,你想起什么了?”
百合得了小姐求情,定了定神,看向廖溪珍:“小姐,您可还记得……好几年前,龙王庙会,您花了十八两银子,买了一串珍珠手链?”
此言一出,廖溪珍先是一愣,随即抚掌笑道:“是了!是了!难怪这般眼熟!原来是那个伶俐的小丫头!”
“十八两?”廖夫人诧异,“莫不就是你被人诓骗了银钱那次?”
那事她记忆犹新,女儿逛趟庙会,花了十八两就买回一串珠子,她气得肝疼,再去找时,那摊子早没了踪影。
廖溪珍连忙为陈瑶分辩:“娘,那怎么算诓骗?人家出价,我还价,一个愿买,一个愿卖,银货两讫,公平得很。”
而且人家也不是心虚跑了,听说第二日又去摆摊了,表妹还拿着在摊子上买的珍珠向她炫耀呢!
廖夫人却忧心忡忡,手指虚点着女儿额头:“公平?你那时才多大?那小丫头比你更小!
小小年纪便有那般‘成算’……如今她成了王妃的救命恩人,又与小将军合伙经营偌大产业,心思手腕只怕更不得了!
珍儿,若你真嫁过去,上头有这样一个精明厉害的小姑子压着,日子可怎么过?”
先前对陈家婆媳的那点满意,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旧怨”冲得七零八落。
回到县衙后宅,廖夫人坐立不安,又寻去了书房,将龙王庙相看经过,连同百合认出陈瑶便是当年那卖珠小贩的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末了忧心忡忡道:
“……相公,你说这陈瑶,小小年纪便如此会算计,珍儿性子柔顺,日后岂非要受她掣肘?”
廖知县正提笔批阅公文,闻言笔锋一顿,墨迹在纸页上洇开一小团。
他搁下笔,抬眼看向妻子,“杞人忧天!那陈瑶再能干,终究是陈前的堂妹!她怎么能管到隔房的哥嫂身上。”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相反,我倒更欣赏此女了!几年前她才几岁就知在庙会摆摊谋利,可见是个心有丘壑的!
若非秦凤举家己有意为他长子求娶,我都想替咱们家老三争上一争了!”
“秦凤举?”廖夫人愕然,“他儿子……秦淮安?”
她想起那个在县学里颇有才名的清俊少年。
廖知县点头:“正是。秦凤举己请动了他的堂兄,也就是那陈瑶的亲舅做媒,这亲事,怕是很快便要提上日程了。”
“他动作倒是快!”
廖夫人心头百味杂陈。
先前只盯着自家女儿的亲事,此刻换了个角度,才猛然惊觉——谁家若能娶到陈瑶,岂止是娶个能干的媳妇?简首是抱回了一尊金娃娃!
就她那些人脉,稍稍用用,她未来夫君成就就差不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是常理。只是……”
廖夫人想起自己当初为女儿相看时打探到的消息,蹙眉道,“我听闻那秦淮安,似乎与他一位同窗的妹妹……常有书信往来?秦家若要结这门亲,岂不是……”
“妇人之见!”
廖知县打断她的话,“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淮安尚未正式议亲,些许少年慕艾,算得什么?”
廖夫人撇嘴,“没议亲又怎么了,他不是良配。”
男人心中一旦住了人,如果被外力强行截断,那人就会变成一颗朱砂痣,碰不得,要不然她也不会毫不犹豫把秦淮安踢出女婿的人选。
廖知县沉声提醒,“秦凤举为人端方持重,他既做这个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珍儿的事,旁人家,莫要多嘴!”
榆阳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陈勇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目光落在桌案上并排放着的两封信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