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笔尖悬在林深喉结上方三寸时,江离的指腹突然传来被火灼般的刺痛。那支羊毫笔杆上缠着的红绳陡然绷首,绳结处绣着的 "镇魂" 二字在幽暗中泛出血光。她屏住呼吸,看着笔尖落下的轨迹在镜中倒影里扭曲 —— 林深苍白的皮肤下,暗红纹路正顺着喉管缓缓浮出,竟与九十年前白公馆殓房典籍里记载的 "镇魂符" 分毫不差。
笔尖刚触到皮肤,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他的喉结像被无形的手捏住般剧烈滚动,江离手中的笔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右偏移,在锁骨下方划出一道歪斜的血痕。就在这时,他猛然痉挛着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几乎要陷进她的皮肉里。
铜镜中倒映的脸却在这一刻诡异地变幻。苍白的肤色渐渐转青,下颌线条拉长,分明是夏小满的面容在林深脸上重叠。"丁卯年三月初三......" 从他喉咙里溢出的不再是熟悉的低音,而是戏班小旦那种尖锐的拖腔,尾音里还带着水锈般的涩哑,仿佛声带被浸泡在陈年尸水里。
枯瘦的手指蘸着自己锁骨的血,在虚空里反复描摹着樱桃小口的形状。江离眼睁睁看着那血珠悬停在空中,逐渐聚合成夏小满生前最爱的桃瓣唇形。她手中的铜镜突然蒙上一层细密的水雾,镜面深处浮现出模糊的场景 —— 雕花木门上贴着褪色的 "奠" 字,青砖地面摆着七盏引魂灯,穿月白长衫的年轻殓师正对着停尸床俯身,手中胭脂笔正要触及少女泛青的唇瓣。
那具仰卧的尸体穿着月白色殓衣,耳坠处空荡荡的,本该镶嵌翡翠的位置插着半截带血的槐木钉,钉头刻着的 "十月初七" 在幽暗中若隐若现。江离猛然想起,那是夏小满的忌日,也是父亲笔记里反复出现的凶时。
"别停!" 林深突然暴喝,声音里带着不属于他的阴狠。他的锁骨处渗出的血不再是鲜红,而是带着胭脂的绛红色,遇风即凝,在皮肤上烙出一个清晰的唇印轮廓,边缘还带着未干的血丝,像极了有人刚在他身上印下一个带血的吻。
江离的银簪本能地挑向那唇印,簪尖刚触及皮肤,暗红的咒文便顺着银簪爬上她的手臂。冰凉的触感像蛇信游走,在她溃烂的北斗疤痕旁,新的符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 那是她在夏小满棺椁内侧见过的殄文,笔画间缠绕着细小的骷髅图案,每一道都像是用尸油写成。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 "噗" 地爆燃,灯芯炸开的火星子在空中连成一片光幕。江离在火光中看见,十七岁的夏小满被按在井边,苍白的手腕上缠着红绳,穿长衫的殓师正将一方染着唇印的绢帕塞入她口中。帕角绣着的数字在跳动的火光里显形,正是昨天在合葬棺中发现的合婚庚帖编号。
当她的朱砂笔再次划过林深喉间的符咒时,铜镜突然出现双重画面。现实中的林深正在抽搐,青筋暴起的脖颈上,咒文随着呼吸明灭;镜中的 "他" 却神态温柔,正用眉笔为夏小满描绘远山眉,笔杆末端刻着的 "十月初七亥时三刻",正是白公馆下人听见井边异响的时刻。
"你每世都在重复......" 江离的声音混着颤抖,银簪 "当啷" 落地。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疯言:"殓妆不能停,停了魂就散了......" 捡起银簪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地将簪尖刺入林深锁骨的唇印中心。
血珠溅在妆台上的胭脂盒里,盒内的朱砂突然沸腾起来,化作红色烟雾升到半空,渐渐凝成白公馆地窖的星图。林深后颈的合卺杯纹身 "啵" 地裂开,七枚槐木钉从伤口处破体而出,带着飞溅的血珠钉入星图第七星的位置 —— 那里正是暗河坐标,夏小满的翡翠耳坠就沉没在那片腐臭的积水中。
盛着无根水的铜水盆突然炸裂,碎片飞溅的瞬间,林深锁骨处渗出的血咒遇水化作数百条红绳,毒蛇般缠上江离的脖颈。她窒息般扯断绳索,却发现每段绳头都系着极小的纸人,纸人脸上画着和夏小满同款的桃瓣唇,嘴角还挂着血丝。
铜镜里映出的画面让她寒毛倒竖:九十年前的自己穿着月白殓衣,正将一件染着唇印的衣服套在夏小满僵硬的尸身上。少女的指尖紧紧攥着她此刻别在发间的银簪,簪头的翡翠在月光下泛着死灰般的光,簪杆上刻着的 "江" 字己被血锈填满。
"这才是真正的镇魂礼......" 林深的声音突然恢复正常,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他的警服领口在挣扎中撕裂,心口处赫然浮现出一个新鲜的唇印,边缘的齿痕清晰得可怕,像是有人用牙齿狠狠咬进他的皮肉。
江离下意识地伸手按在那唇印上,掌心传来的灼痛让她几乎尖叫。整座祠堂的纸人突然 "咔嗒" 转动,上百颗头颅同时转向她,每张惨白的脸上都印着猩红的唇妆,嘴角淌下的血渍在地面拼出 "亥时三刻" 西个大字,墨迹还在不断扩散。
槐木钉穿透妆镜的声音像裂帛般刺耳。江离在飞溅的镜面碎片中看见,前世的自己正将唇印烙在穿长衫男子的心口,男子后颈的合卺杯纹身与林深如出一辙。背景里,夏小满的尸体静静躺着,脖颈上的红绳另一端,正系在她自己的手腕上。
子时的梆子声从祠堂外传来,敲第一声时,林深锁骨的血咒突然活了过来,顺着朱砂纹路爬上江离的手腕。第二声梆子响过,她溃烂的北斗疤痕渗出黑血,与血咒融合成新的图案。第三声梆子落下时,所有纸人同时裂嘴尖笑,数百道胭脂红唇在月光下开合,诵唱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谣:
" 朱砂染 胭脂扣百年怨 双魂咒待到亥时三刻至血棺新骨葬旧蔻 "
江离手中的银簪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簪头的翡翠 "啪" 地崩裂。碎屑混入她掌心的血咒,渐渐凝成一个微型棺椁。棺盖移开的刹那,熟悉的溺亡场景再次浮现 —— 这次她看清了,夏小满的唇印正烙在自己后颈,而缚住少女手脚的红绳,另一端竟系在林深心口的七星痣上,那痣的位置,正与他警号牌的编号完全吻合。
血咒突然顺着她的手臂爬向咽喉,江离在剧痛中看见,镜中自己的脸正在迅速老化,眼尾爬满皱纹,唇角下垂,竟与白公馆祖传画像里的 "姑母" 一模一样。而林深此时己瘫倒在地,胸口的唇印正在吸收他的血色,让他的面容变得如同夏小满溺亡时那般青白。
祠堂的梁上突然传来木料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江离抬头看见,七盏引魂灯不知何时己挂在房梁上,灯芯正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仿佛在指引什么。当她的指尖触到林深心口的唇印时,掌心的微型棺椁突然爆发出强光,光束投射在墙上,竟形成了白公馆地窖的地图,暗河的终点处,闪烁着七个红点 —— 正是他们今日踏足过的七个棺椁位置。
"亥时三刻......" 江离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别让殓妆停,停了就会被装进红棺......" 此刻,她手腕的血咒正沿着北斗疤痕蔓延,每一道纹路都在对应着铜镜里夏小满耳坠处的槐木钉位置。
最后一滴黑血渗入疤痕的瞬间,所有纸人突然集体倒地,脸上的唇妆化作一滩血水。林深心口的唇印也随之消失,只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像极了被水冲淡的胭脂。江离颤抖着抱起铜镜,镜中映出的,是她后颈新浮现的唇印,和林深后颈的合卺杯纹身,此刻正遥相呼应,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百年的诅咒。
梆子声余音未散,祠堂的木门 "吱呀" 开启,穿堂风带来地下的潮气。江离看见,门外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湿脚印,脚印的尽头,是那口曾经发现夏小满耳坠的枯井,井口正泛着幽蓝的磷火,像极了当年她溺亡时的景象。
她知道,这场关于殓妆的诅咒,远未结束。每一次朱砂落笔,每一道唇印烙下,都是在为百年前的镇魂阵续力,而作为执笔者,她和林深,注定要在这无穷无尽的循环里,寻找解开双魂咒的钥匙 —— 哪怕那钥匙,就藏在彼此心口的血咒里,藏在每一世都要重复的殓妆仪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