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机的温度计定格在47℃时,自来水龙头发出垂死的"咔嗒"声。我正趴在浆纱池底下换阀门,汗珠子顺着扳手滑进锈蚀的管口,在干涸的水管里砸出空洞的回响。
"张大根!三楼的厕所堵了!"王雪踹开了车间大门,水红色工字背心湿得透亮。她手里攥着半截疏通弹簧,牛仔短裤上沾着可疑的黄渍,"全楼就剩消防栓还有水声!"
这时我钻出设备底,看见郑小军蹲在消防井盖上。他的薄荷绿工装裤卷到大腿根,结痂的断指正抠着铸铁盖板的缝隙:"锁芯锈死了,得用七号机的冷却油泡泡。"
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几十个塑料桶排成了经纬线。刘婶的布拉吉下摆掖在裤腰里,正用搪瓷缸给排队的人发号:"一家两桶,凭厂牌领水!"她胸前的劳模徽章别在褪色汗衫上,九三年的镀金奖章被汗渍泡成了铜绿色。
赵美玲这时踩着磨秃跟的漆皮鞋过来,酒红色的西装裤膝盖处打着补丁:"水表房贴了七张催缴单,欠费西万八。"她掏出计算器按得啪啪响,"合每人每天得省一斤半。"
这时李春桃的三轮车轧过了煤渣路,车斗里的鸡蔫头耷脑。她甩给我半卷消防水带:"防空洞蓄水池还有底子,用七号机的增压泵抽。"
消防井盖被氧焊枪切开时,铁锈渣子溅进我了我的衣领。老孙头打着手电筒往下照,八三年的劳模徽章在井壁上反光:"闸阀在六米深,得用九八年抢险那套滑轮组。"
郑小军这时突然扯开工装,露出缝在内衬的图纸:"当年我师傅教过,逆时针转三圈半。"他断指的左手攥着管钳子,粉色的新肉在井绳摩擦下渗出了血珠。
王雪把安全绳系在我腰间时,水红色背心的汗酸味首冲我的脑门:"底下缺氧,十分钟必须上来。"她胸前的烫伤疤在矿灯下泛着油光,像块融化了的火漆印。
井底的潮气裹着铁腥味首往我肺里钻。我摸着闸阀上的厂标——"1982年国营第三阀门厂"。管钳子卡死的瞬间,井口上方传来赵美玲的喊声:"他们说上周的时候还通过防空洞管道偷水呢!"
这时我手里的扳手突然打滑,虎口撞在了井壁上。血珠顺着消防水带往上爬,在昏黄的矿灯光里像条赤红的经线。老孙头放下来的滑轮组吱呀作响,九三年的劳模徽章在井口晃成个模糊的光斑。
"转开了!"我冲对讲机吼,铁锈渣子落进嘴里。井水喷涌而出的瞬间,防空洞方向传来了闷响——李春桃的增压泵过载烧了。
当筒子楼前炸开欢呼时,我正躺在煤堆上喘气。王雪用次品坯布给我包扎,水红色的背心撕成的绷带渗着水渍:"增压泵轴承碎了,得用七号机的备件换。"
李春桃蹲在烧焦的电机旁,工装裤膝盖沾着冷却油:"把养鸡场的饲料钱垫上,先买个二手泵。"她掏出有机肥厂的股权证,签名栏还空着。
郑小军这时突然砸了管钳:"这钱该从贪污款里扣!"他断指戳向办公楼方向,血点子溅在催缴单上。薄荷绿工装裤腰间的弹簧秤晃个不停,秤砣是七号机的废弃螺母。
凌晨三点,筒子楼响起了金属的敲击声。我带着十二个老工人拆解七号机备用电机,我的工装后背被汗水洇出了盐渍。
"轴承型号不对!"赵美玲举着游标卡尺喊,水晶指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李春桃这时过来说:"差0.3毫米,用棉纱缠!"
当第一股浑水喷进塑料桶时,老孙头瘫坐在压锭纪念碑前。九三年的劳模徽章滚进了煤渣堆,他缺指的右手攥着硝酸甘油片:"这水得省着喝,洗菜水留着喂鸡......"
水务局的车碾过棉纱绳路障时,三百只鸡突然炸窝。李春桃撒了把掺着消炎药的饲料,镀金梭子别回了发髻:"水表我们修好了,要拆先问问审计组!"
王雪把催缴单拍在引擎盖上,水红色背心的汗渍拼出了中国地图:"西万八水费里,有两万是防空洞偷接的!"她胸前的烫伤疤随着呼吸起伏,像台永不停歇的织布机。
我看着水表重新转动起来,七号机的备用轴承正在泵体里哀鸣。李春桃的三轮车载着空水桶驶向了养鸡场,车辙在煤渣路上碾出断续的纬线。郑小军蹲在消防井边,断指在修复的闸阀上——1982年的厂标旁,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