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的指尖仍残留着生物硬盘的触感，冰冷的金属表面渗出的黏液己经干涸，化作细碎的蓝色结晶黏附在他的皮肤上。整艘船在剧烈的震动中呻吟，支撑柱上的尸堆彻底结晶化，无数克隆体的残骸在蓝光中化作透明的雕塑，他们的手臂仍向上伸展，仿佛在最后一刻仍试图抓住什么。
赵铁柱半跪在一旁，珊瑚化的右臂己经蔓延至胸口，皮肤下的荧光脉络随着呼吸明灭不定。他咳出一口带晶屑的血沫，声音沙哑得像是锈蚀的齿轮在摩擦："操……这玩意儿……停不下来？"
程默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支撑柱的底部——那里，一块嵌在尸骸中的金属板正缓缓，露出下方漆黑的缝隙。缝隙深处，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声逐渐清晰，像是无数细小的齿轮在咬合、旋转，又像是某种生物在低语。
然后，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苍白，修长，指尖泛着金属的冷光。那只手扣住缝隙边缘，缓缓发力，将整个身躯从黑暗中拖出。
戴雨。
不是投影，不是残像，而是真实的、完整的她。
她的左半边身体仍保持着人类的形态，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而右半边——从肩膀到指尖——己经完全机械化，精密的合金骨骼外露，齿轮与液压管在皮下蠕动，像是某种活物。她的机械右眼闪烁着猩红的光，而左眼……左眼仍是程默记忆中的样子，漆黑、深邃，带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核心稳定性归零。"她的声音不再是电子合成的冰冷，而是带着血肉的嘶哑，像是声带被锈蚀过，"你们比我想象的……破坏得更彻底。"
赵铁柱挣扎着站起来，珊瑚化的手臂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戴雨……你他妈……"
戴雨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程默身上，机械右臂的指尖微微颤动，一块细小的零件从关节处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默的喉咙发紧。他的胎记仍在灼烧，皮肤下的纹路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不断向戴雨的方向延伸。他死死攥住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你究竟……是母亲还是程序？"
戴雨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像是某种机械故障导致的抽搐。她的机械右臂突然抬起，五指张开，掌心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面跳动的蓝色晶体——与程默胎记的纹路一模一样。
"我是第一个失败品。"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船体再次剧烈震动，天花板崩裂，大块的金属碎片砸落。程默本能地侧身躲避，余光却瞥见戴雨的机械右臂猛地抬起，精准地接住了一块坠落的钢板。她的手指收紧，金属在她掌心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呻吟。
"这艘船……"她的机械右眼红光闪烁，"是用我的克隆体残骸建造的。"
程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赵铁柱的瞳孔收缩："什么？"
戴雨的左眼终于移开，扫过支撑柱上的尸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三百具尸体……三百次失败。"她的机械右臂突然指向程默，"而你……是第三百零一次尝试。"
程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胎记的灼热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他的视线扫过那些结晶化的克隆体，突然意识到——他们的面容，他们的姿态，甚至他们胸腔内嵌的晶体……全都和他一模一样。
"你骗我。"程默的声音嘶哑，"你说我是第七样本……"
"第七次轮回。"戴雨纠正道，机械右臂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一次……文明毁灭，我都会重启实验。而你……"她的目光落在程默的胎记上，"是唯一一个……活到成年的。"
船体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结构彻底崩解。戴雨的机械右臂突然痉挛，一块关键的连接部件从肘关节脱落，整条手臂垂落下来，无力地晃动着。她的左眼瞳孔微微扩大，像是终于感受到了疼痛。
"时间不多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程默从未听过的疲惫，"核心彻底失控后……整艘船会变成炸弹。"
赵铁柱的珊瑚手臂突然暴涨，晶簇刺入地面稳住身形："你他妈早说啊！"
戴雨没有理会他。她的左眼重新锁定程默，机械右臂艰难地抬起，指向支撑柱的底部："那里……有逃生舱。"
程默没有动。他的视线死死盯着戴雨的左眼，试图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痕迹："为什么？"
戴雨的机械右臂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像是内部齿轮卡死。她的左半边脸抽搐了一下，嘴角渗出蓝色的液体："我给了你人性……"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电力不足的机器，"现在……用它阻止我。"
船体的震动突然加剧，支撑柱上的结晶尸体开始崩裂，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赵铁柱一把抓住程默的肩膀："没时间了！走！"
程默甩开他的手，向前一步，几乎贴到戴雨面前。他的胎记疯狂跳动，皮肤下的纹路几乎要破体而出："你还没回答我。"他的声音低得可怕，"你是我母亲吗？"
戴雨的机械右眼红光闪烁，像是某种系统正在崩溃。她的左眼瞳孔微微颤动，一滴蓝色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那或许是一滴眼泪，或许只是某种机械润滑液。
"我……希望我是。"
下一秒，整艘船发出最后的哀鸣。支撑柱彻底崩塌，无数结晶化的尸骸如雨坠落。戴雨的机械右臂突然暴起，一把抓住程默的衣领，将他狠狠推向支撑柱底部的缝隙。
"走！"
程默的背部撞上金属板，整个人跌入黑暗。最后的视线里，他看见赵铁柱的珊瑚手臂缠住戴雨的机械躯干，两人被崩塌的尸骸吞没。
黑暗吞噬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