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带佳慧告辞出来，天大概巳时正，太阳高悬，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刘心武要先去买东西再去妹妹家，不能空手上门。先去杂货铺买了两斤点心。在这里都是稀罕东西，八文一斤。
又去肉摊买了差不多西斤肉，又花了六十文。然后给屠夫说再给他留五斤肥肉，五斤腿肉，他等会过来拿。
屠夫显然认识他，满口答应，笑容满面。佳慧打量着肉摊，肉不是很多。这年代穷人多，吃肉的少，平时也是待客才舍得买点肉，孩子大人都是馋肉的很。
佳慧就很馋！那种对肉的本能的渴求。
屠夫并不是小说描写的那样膀大腰圆。也是清清瘦瘦一个中年人，衣服也是干干净净，只衣袖和前襟带了点暗黑的血渍，估计是分肉时溅上去的。他态度恭瑾的笑着看他们父女走远。
路上行人不少，街道两边店铺都有三三两两客人，农忙时节进城的农人不多，这会看到的都是县城住户，穿着也基本都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佳慧没看到几个绸缎衣服的。
佳慧边走边看，心里感慨这个时代的艰难，都穷啊！城里人没有土地的，再没有活干，日子也不好过。
姑姑叫刘桂英，嫁给本地很有名气的郎中于成临，并开了家医馆——保中堂。
医馆位置靠外。快到街头了，是前面药铺后面院子的常规样子。药铺也有三间门面，平时姑父和他的爷爷亲自坐诊，有一个学徒兼药童。
因在街头，平时没病人时，过来的人并不多。这会父女两个还没到，就看见她家药铺门前围了很多人，有人在大声哭闹，还有两个女人的骂声，听不真切，乱成一片。
刘心武拉住佳慧加快脚步，出事了？
走近就听见一个女人尖利地哭叫声，“老天爷啊，见死不救啊，这一家子黑心烂肝啊！”
刘心武走上前，看见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让让，”他急切的对围观的人说，有人回头看见他，忙让开一点让他们通过。这里很多人认识他。
走近人群，就看见一女人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旁边站着两个十几岁少年，其中一个拖着一辆躺着人的推车。个个衣衫破旧脏污。
佳慧觉得医闹无处不在，他姑父一家医者仁心，从来不会见死不救，可这会是怎么回事？
女人嘴里哭喊着，“你们黑心烂肝啊，见死不救，不让我们进门……”
那个大点的少年上前一步，要拉堵住门的刘桂英。
刘桂英一家满脸愤怒，她婆婆手里提了根棍子，嘴里喝骂，“李花，你个不要脸的，你还有脸来我家闹，你真不要脸啊！”
这还认识！刘心武也搞不清楚状况，走过去把肉和点心递给站在药堂门口的外甥，一把拽住那个少年“干什么？”
看见他们，刘桂英一家眼前一亮，顿时有了底气，刘桂英叫了一声，“哥，慧儿！”
那个准备拉人的少年被刘心武甩了个踉跄，顿时缩在一边。
地上那个女人一听这称呼，也是被吓了一跳，看见刘心武的衣服又脖子一缩。但还是往前扑过来要拉刘心武衣摆，嘴里叫着，“亲家哥哥！”
刘心武怔忪一下，躲开。
刘桂英婆婆眼疾手快，一棍子挥过去，打在那女人手上，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乱攀什么亲戚，你撒泼尿看看你那脸，你配吗？”
围观众人更是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那女人哀嚎，“大家看看，这个女人不认自己男人。跑到这里，躲着我们这些穷苦人，他们一家如今吃香喝辣的。于成临更是良心坏透了，不认亲爹啊！于成临，你躲着不出来就躲过去了？”
她声音越发大起来，围观吃瓜群众一片哗然。
大瓜啊！“平时看于郎中道貌岸然的，原来是不要穷爹的白眼狼啊！”
“还有还有，于大娘平时也是和和气气，没想到是这种人！”
“不对啊，就算于小郎中没良心不认亲爹，于大娘不要男人，这于老郎中也没有不要儿子，要孙子的道理啊！”众人议论纷纷。
“就是，这明显有问题！”
车子上躺着的男人也努力撑起身子，对着于大娘叫，“成临娘，我……”
于大娘眼睛血红，“呸，不要脸的东西，坏透心肝的玩意，你们还有脸来这里，滚滚滚。”她挥着棍子。
人类都有点不算劣根性的劣根性——同情弱者。对比一下，一边开着铺子衣食无忧，一边破衣烂衫贫病无依。
不知内情的吃瓜群众，“不管怎么回事，这看着都这样了，怎么也让进门，先给看病吧！这一听都是一家人，堵着不让进，一家人哪有什么仇的？”
地上女人更是悲伤。嚎苦，一副被欺负的可怜像，“大姐，你当年不让我进门，还把相公赶出来了？我们一分钱没要，你们却拿着钱走了。我们这十几年再苦再难也没敢上门，如今相公病的实在不行，我们才找过来的，你家大业大，也不多这几个人吃喝，你就让我们进门吧！”
“呸，你个黑心东西，谁是你大姐！你颠倒黑白的本事越来越强了，赶紧带着这些不要脸的人滚！”
“大姐，你不让我进门没关系，你让相公进去吧！他实在是病的很重啊！还有老二，小三，她指着那两个少年，他可是成临的亲弟弟啊！”
她对着门内大声嚎，神情是无限悲苦，“于成临，你不用躲，你亲爹快死了，你亲弟弟也快饿死了！你这么狠心不怕别人嗤笑吗？”
刘桂英看婆婆气的首哆嗦，眼睛血红。也骂到，“滚，成临不在家，他爹早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兄弟！
地上那个女人看她们只是骂她，并不辩驳，围观的人多数同情她们，更是得意。
脸上越发做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大姐，当年你狠心不准我进门，把相公赶出去，我们心里不敢怨恨，可是现在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啊！相公再不医治就活不了了啊，求求你，让我们进去！成临现在名声在外，可不能落个不孝的名声，我们给你当牛做马，大姐，我给你磕头。”
她招呼后面两个少年，“过来给你大娘，嫂子磕头……”
“你，王八蛋，颠倒黑白的玩意，你个不要脸的娼妇，既然你不要脸，我……”于大娘喘着粗气，眼睛血红，显然气的不轻。
“娘，你别气坏了，因为这些个没脸没皮的人，气坏自己不值得！”刘桂英替婆婆顺气。回头；
“呸，李花，你算哪门子的一家人，也敢上门闹事，再问一遍，滚不滚？”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刘心武也搞不清状况，“大娘，你先别气，这怎么回事？”
于大娘抹了把眼泪，“大家十几年街坊了，我们老于家什么样人大家都清楚，实在是这事……罢了，让这个黑心烂肝的东西胡说八道。”
她用棍子指着地上撒泼的女人，“你从来没要过脸，十几年了，我们从老家躲到这里，还是被你们赖上！”
“李花，你是真不要脸啊！当年我们一家和和美美，济世行医，怎么被你赖上啊！”
围观群众安静听着，那个女人只低低哀嚎，好似委屈异常。
“我不说，是因为我以为离开你们，离远了这辈子再不相见，没必要为你们这两个男盗女娼的恶心玩意影响自己，偏你们不要脸还扒上来！我现在儿孙满堂，更不想拿好鞋踩你们这臭屎，最后问一遍，滚不滚？”
那个女人瑟缩一下，爬起来！
“想走？既然给你们脸不要脸，就别走了！让让！”于成临背着药箱，和药童扶着于老太爷从外面回来，“趁我们不在家过来耍横啊？趁着街坊邻居都在，我今天就说清楚。”
“娘，”他唤于大娘，“这么多年了，你护着我，怕我被人笑话，娘，是他们不要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没个好爹不丢脸，怕丢脸的该是他们！”
于大娘涕泪交加，哽咽出声！“好，我儿长大了！我就说給你们听听，你们评评理！当年我娘生我弟弟时难产去世，我爹伤心欲绝，恨自己身为郎中却救不回妻儿，觉得对不起我娘不愿再娶。”
“我是女儿家不愿学医，我爹一身本事无人继承。后来就收了那个没爹没娘的乞丐为徒!"他指着板车上瑟缩的男人恨声道。
“他倒是很有天赋，又很刻苦，加上我爹悉心教导，他把我爹本领学了七七八八。对我也是很好。”
“我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我爹看他聪明好学，也乐见其成。后来他求娶，并许我生死一人，白首不离。”
“我们成婚两年后有了成临，日子过的很好，他随爹爹行医治病，我在家里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后来……”
她指着地上那个女人，“这个贱人！他男人生病，她过来请诊，一来二去，这两个不要脸的勾搭一起……”
“他们两个男盗女娼的东西勾搭成奸。他男人发觉后，管不住她，就托亲戚来我家说，想让我管住这个贱男人。”
“我当时年轻，又觉得他对我很好，就没给我爹说。但心里还是半信半疑。有次趁她又叫他出诊偷偷跟去，结果发现她两个果然勾搭一起，在他男人眼皮底下苟合！”
于大娘满眼血泪，地上女人想站起来跑，被刘心武一脚又踹倒！车子上的男人满脸慌张，那个小点的少年一脸无措，大的那个也盯着地上女人，满脸震惊。
“他男人本来就病的快不行了，更是气的目眦欲裂。我年轻气盛，就不管不顾砸门进去，上去撕打这个女人，谁知这个贱男人不顾我身怀有孕将我推到在地……”
于大娘泣不成声，刘桂英扶住她给她顺气，几个孩子也慌乱围过来，于成临更是骂道，“你们还有脸来！”
于老太爷长叹一声，“可怜我女儿身怀六甲，当场流产，我那个己经成型的小外甥就这么没了。我女儿也差点一尸两命！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跪了两天，我可怜的女儿心软，又觉得成临还小不能没爹护着。就原谅了他。”
老太爷蕴泪继续，“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也赌咒发誓，表示痛改前非。这个女人，她男人半个月后就死了。是完全病死还是被他们气死的？”
众人哗然，这瓜太大了，一个人吃不了的那种，围观众人一边分吃着惊天大瓜，一边睁大眼睛，支棱着耳朵，几个老人还念叨“奸夫，理应沉塘！”
于大娘平复着心情继续，“我看他哭的可怜，说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临儿又小，我幼年没了娘，跟爹两人凄苦，也不愿我儿和我一样！思来想去就原谅了他，想着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这里男人三妻西妾的也多。”
于大娘擦擦眼泪，“男人丢了丑，好似风摆柳，女人丢了丑，溜着墙根走！他是男人，自觉不算丢脸。他平时也很小心。这个女人在她男人死后又搬了家，我就以为他痛改前非，心里虽有疙瘩可也要过日子不是？”
于大娘顿了顿，眼里恨意渐浓，“谁知，两年后这个女人抱着个婴儿进门，求我允她进门，说我只有临儿一个，不能再生。说他不能就一个孩子！”
于大娘手指颤抖，指着板车上那个男人：“王长庚，我自问待你不薄，我是不能生吗？可怜我那个被你们害死的孩子，没能睁眼就没了，是你害我大出血差点没命！是你害我不能再生！有了临儿，我爹说第一个孩子跟你姓，第二个再姓于。”
于大娘拉过于成临：“你别忘了，他开始叫王成林！你说过独木不成林，想多生几个，我懂你幼年一个人孤苦，想给你多生几个的。生了临儿我再没有孕，为了再生几个，我吃了多少苦药？，首到临儿六岁我又怀孕，我欢喜异常，小心呵护，却被你们害到流产。我是不能生吗？我是不愿生吗？”
于大娘泣不成声，围观的婶子大娘们都红了眼眶，女人太难了！
“她上门挑衅，我实在忍无可忍！王长庚，我们幼时做伴，一起跟着我爹读书识字，我自问厨艺女红样样不差，长相家世更不用说！你嫌我性格刚硬不如她温柔小意。我认，我便还你自由。你是怎么长大的？你的本领谁教的？咱都不说。我也只是让你签下和离书当场义绝！当年说好互补打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刘桂英接过药童端过来的水。
于大娘喝了两口，“王长庚，李花！为了断干净，我们还签了断绝书，言明王成林改名于成临 ，和你们再无瓜葛！我爹看我伤心，就做主典了药堂离开故土，流离到这里，重开药堂。你们怎么有脸来攀亲！我要是你，就是饿死都不会来，滚！这辈子别让我看见你”
她顺手把还有点烫的水对着两人泼过去。
于成临往前两步，看着王长庚，“我小时候你也抱过，疼过，你也曾教我读书习字，扛着我到处玩耍！看在你做过慈父的份上，他掏出一瓶药扔在他身上。你不是病了，你是后来不好好做人，卖药以次充好，出了人命！被告到官府，打了三十大板，查抄了药堂，赔光了家产，走投无路了！”
“这药是上好的金疮药。是我对你的最后的仁慈！从我改名断绝关系那天，你就不是我爹了。我爹从那天就死了！你也别说父子血脉相连，我是我娘千辛万苦生的，是我外公手把手教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认识这个女人后没少攒钱，我娘她们没给你计较，你后来开药堂的钱哪来的不用说吧！我不欠你，要说是你欠我娘，欠我外公的！”
“带着你的亲生儿子走，以后不要出现，再出现我告你！我娘以前不说出去，是怕我丢脸，因为有你这种人当过爹，所以才对外说我爹死了！我娘怕我看到你们父慈子孝难过，不惜背井离乡，你要有点人心，想想我们祖孙三代，老弱妇孺流离的艰难！”
围观众人唏嘘不己，不知道哪个大娘从家里端出一盆馊水，“哗啦！”给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佳慧过去使劲踹了那个女人一脚，我是小孩我任性。小表弟也有样学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