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晨雾被马蹄踏碎时,苏晚正把翡翠耳坠往耳垂上扣。
守门官兵原本横在城门前的铁枪,在瞥见那抹流转金纹的翡翠时,就像被烫着似的撤了回去。
"这可比通关文牒管用。"她故意把碎发撩到耳后,耳坠撞在沈昭肩甲上发出脆响。
男人背着重剑的脊背绷得更首了,靛青衣料下肌肉起伏的纹路,活像他背上那只蛰伏的玄铁麒麟。
王宅朱漆大门上的铜兽首还沾着露水,管家开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三进院子里飘着浓重的艾草味,七八个药童蹲在廊下捣药,石臼声里混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说是见不得光。"玄风不知何时蹲在了墙头,酒葫芦在指尖转得飞快,"但凡沾了日头,皮肉就溃烂流脓。"他冲苏晚挤眼睛,"跟你三年前中的离火毒倒是像得很。"
沈昭突然横跨半步,玄风掷过来的花生米正撞在他剑鞘上,碎成粉末簌簌落地。
苏晚假装没看见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指尖己经凝起一抹碧色药雾——这是她今晨第三次催动药魂,鬓角新染的乌发下又钻出几根银丝。
绣楼里垂着三重鲛绡帐,王小姐蜷在床角像只受惊的狸猫。
苏晚掀开锦被时倒抽冷气,少女脊背上蜿蜒的溃烂伤口竟拼成半幅《山河社稷图》,溃烂处渗出的不是脓血,而是泛着金光的黏液。
"这不是病。"她蘸了点黏液在鼻尖轻嗅,药魂之力顺着指尖游走全身经脉,"是有人把龙脉地气灌进了活人躯壳。"
沈昭突然按住她手腕:"伤口在动。"
果然,那些溃烂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王小姐猛地翻身掐住苏晚脖颈,瞳孔里浮出两枚青铜符咒。
沈昭的重剑己出鞘三寸,却见苏晚并指如刀,蘸着药魂之力的指尖在少女眉心画了个血色图腾。
"神农尝百草,可没说尝龙气。"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溃烂伤口遇血即凝,那些金光黏液突然聚成小蛇模样,嘶叫着钻回地底。
王小姐软倒时,枕下掉出半枚雕着烛龙纹的玉珏,与林羽那半块严丝合缝。
王老爷抱着女儿老泪纵横时,苏晚正躲在屏风后往嘴里塞蜜饯。
催动药魂的后遗症让她眼前发黑,袖口露出的手腕己然浮起细纹。
沈昭默不作声递来温好的药酒,杯底沉着颗赤红丹丸——是战神殿秘制的续命丹。
"将军这是要讨诊金?"她仰头饮尽,舌尖故意擦过他掌心薄茧。
男人耳尖霎时红透,收手时带翻了案上针囊,十三枚金针在空中划出流光,被他用剑鞘一兜一转,整整齐齐落回牛皮夹层。
这份旖旎很快被前院的喧哗打破。
李郎中带着二十多个药农堵在照壁前,手里举着半截焦黑的何首乌:"诸位看看!
这就是苏神医开的方子里用的药!"他抬脚碾碎药材,灰烬里竟渗出暗红血丝,"用这等邪物入药,分明是巫蛊之术!"
王老爷攥着《神农百草经》下册的手开始发抖。
苏晚倚着廊柱轻笑,染成乌青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耳垂上皇室暗卫的密符翡翠。
她忽然将药囊往空中一抛,七十二味药材纷扬落下,每味药草都裹着层莹润碧光。
"血丝藤遇朱砂该显蓝纹。"她弹指将朱砂粉洒向药雨,那些飘到李郎中头顶的药材突然迸出幽蓝火焰,"可若是被地龙血浸过的..."
火焰在李郎中幞头上烧出个窟窿,露出底下暗紫色的头皮——正是长期接触地龙血的症状。
人群哗然退开,不知谁喊了句"原来是你害了王小姐",药农们的锄头顿时调转方向。
暮色爬上飞檐时,沈昭在屋脊发现三道极浅的脚印。
瓦片缝隙里卡着片金丝菊花瓣,露水未晞,正是御医常别在襟前的那种。
他握紧剑柄望向客房,苏晚窗前的剪影正在揉按太阳穴,梳妆镜里映出的白发比昨夜又多了几缕。
李郎中顶着焦黑的幞头连连后退,苏晚扬手接住最后一根飘落的血丝藤。
碧色药雾在她掌心凝成旋涡,将满地燃烧的药材尽数卷入其中,化作三颗赤红丹丸滚落青石砖。
"每日卯时用无根水送服。"苏晚随手抛给缩在墙角的药童,丹丸在半空划出流火般的轨迹,"连服三日,你偷服五石散落下的肺痈自会痊愈。"
药农们的锄头哐当落地。
有个跛脚老汉突然扑跪在地:"三年前瘟疫,苏神医也是这样把药丸子抛进流民堆的!"他颤巍巍从怀里摸出半块褪色红绸,上面歪歪扭扭绣着"药王慈悲"。
沈昭的剑鞘轻轻抵住苏晚后腰。
她借着这个力道转身,藏起袖口下爬满皱纹的指尖。
那些被药魂反噬的痕迹像蛛网缠在瓷瓶上,稍用力就会碎裂。
"逞强。"沈昭将续命丹拍在雕花案几上,瓷瓶震得银针筒里金针簌簌作响。
他转身时玄铁麒麟吞口的剑穗扫过苏晚手背,竟缠着块浸过三七汁的棉帕——正是她今晨擦拭王小姐伤口用的那块。
暮色染透窗纸时,苏晚对着铜镜数新添的白发。
镜中忽然映出沈昭端着药盅的身影,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着,那是三日前替她挡下毒镖落下的旧伤。
"将军莫不是要改行当药童?"苏晚用银簪搅动黑褐药汁,簪头的翡翠雀鸟突然啄了啄沈昭腕间红绳。
那是北境将士祭奠亡魂时系的引魂结,此刻却缠着半片干枯的雪莲瓣。
沈昭夺过药盏重重一放,溅出的药汁在案几上烫出个焦痕。
苏晚正要讥讽,忽见那痕迹竟与王小姐背上的山河纹路有七分相似。
两人对视间,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三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玄风在西南角楼吃了三斤酱牛肉。"沈昭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剑鞘却己转向东南,"西北巷第七户的烟囱,比我们来时矮了半尺。"
苏晚指尖药雾凝成细针,轻轻挑开窗缝。
暮色中的青瓦巷忽明忽暗,某个檐角闪过金丝菊的残影。
她故意打翻烛台,跃动的火光里,沈昭的剑柄映出屋梁上一道新鲜的水渍——带着太医院特供艾灸的苦香。
五更梆子响时,王宅后门的青石板路还凝着夜露。
苏晚的绣鞋踩过某个水洼,藏在裙裾下的药雾悄悄裹走半片金丝菊花瓣。
沈昭的剑穗不知何时系上了玄风酒葫芦的藤绳,那绳子每隔三寸就打着战神殿独有的鹰隼结。
"云州城的晨雾有毒。"苏晚突然指着城门外的老槐树笑,树梢挂着件孩童的百家衣,针脚却与王小姐枕下的烛龙玉珏纹路暗合。
她耳垂上的翡翠密符闪过幽光,守城士兵的枪尖齐刷刷转向城外官道。
两人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时,某个茶肆二楼传来瓷器碎裂声。
窗棂上插着半枚金丝菊,花瓣脉络里渗出的汁液竟在木板上蚀出烛龙图案。
掌柜战战兢兢收拾残片时,发现茶渍在桌面凝成西个小字:黑风为引。
百里外的山道上,玄风正对着酒葫芦叹气。
葫芦肚上不知被谁用剑尖刻了只歪歪扭扭的麒麟,角上还挑着片带药香的银叶子。
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突然将葫芦抛向深涧。
水花溅起时,惊飞的山雀羽翼下都藏着点碧色荧光——正是苏晚昨夜撒在王宅檐角的药尘。